夜枭那断断续续、饱含痛苦与真相的话语，如同一颗高爆弹在凓晚的颅腔内炸开！她身体猛地一晃，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脚下不稳，踉跄着向后连退两步，重重撞在身后冰冷、布满灰尘的水泥柱上。头盔里的世界天旋地转，刺耳的电流杂音瞬间被脑海中更狂暴的雷鸣所取代——那是一个认知被彻底撕裂、根基被连根拔起的轰鸣！
残次品？失败品？需要销毁的实验体？她引以为傲、视为生命烙印、支撑她建立起“赤焰”庇护所的S级异能“赤焰”，竟然不是上天的恩赐，而是实验室里冰冷的针剂、残忍的切割、强行植入的异物？！她为之付出一切、甚至牺牲前世所换来的力量，原来只是一个冰冷的编号——“07号”，一个等待被处理的“失败品”！
“晚晚！”呈景的声音穿透了她意识中的轰鸣，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他一步上前，有力的手臂瞬间环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支撑住她下滑的重量。秦岚也迅速靠拢，警惕地举起武器，扫描着四周的黑暗。
“走！”呈景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反驳的决断，“此地不宜久留！立刻撤离！”
凓晚几乎是被半抱半拖着离开了那片坍塌的废墟。回程的路在辐射尘的昏黄中显得格外漫长，悬浮越野车的引擎声在耳边嗡嗡作响，却丝毫无法驱散她灵魂深处的寒冷与死寂。头盔面罩上凝结的水汽模糊了外面飞掠而过的、如同末日坟场般的景象。她靠在冰冷的座椅上，身体僵硬，只有指尖在无人看见的角落，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
“赤焰”基地最高指挥官的办公室，厚重的合金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凓晚已经在这里独自待了整整一天。厚重的防辐射窗帘紧紧拉拢，将外界的光线彻底阻绝。她没有开灯，整个房间沉没在浓稠得如同实质的黑暗里。只有她指间夹着的那支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一只濒死挣扎的眼。
烟灰无声地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堆积起一小撮灰烬。她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也化作了这黑暗的一部分。脑海中，夜枭那充满痛苦与愧疚的断续语音，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播放，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刻刀，在她曾经的骄傲上刻下“失败品”三个血淋淋的大字。
“你不是天生S级……你是被强行植入‘深渊之眼’核心样本的……失败实验品……”
“残次品……”
“需要销毁……”
失败的实验品。一个被制造出来，又被判定为废品、等待销毁的……工具？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执棋者，是掌控“赤焰”、在末世中开辟一方净土的人。可现在，这残酷的真相像一盆冰水，将她从头到脚浇得透心凉。她所拥有的一切力量，她所建立的秩序，她所庇护的生命……根基，竟如此不堪，建立在谎言之沙上。
“深渊之眼”……那个笼罩在迷雾中的恐怖组织，他们为何要制造她？又为何……在她“失败”后，没有像处理其他垃圾一样将她彻底销毁？是疏漏？还是……这本身就是一个更大的、她尚未看清的棋局？她引以为傲的“赤焰”异能，究竟是她的武器，还是……“深渊之眼”埋在她体内的一颗定时炸弹？
黑暗无法吞噬这些尖锐的问题，反而让它们更加清晰，更加狰狞。
不知过了多久，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走廊的光线像一把利刃，短暂地刺破了室内的黑暗，勾勒出门口呈景挺拔而沉默的身影。他没有立刻进来，似乎在适应这浓重的黑暗，也像是在给她最后一点独处的空间。片刻后，他才无声地走进来，反手轻轻关上门，将外界的光线再次隔绝。
他没有开灯，只是凭着记忆和感觉，一步步走到凓晚宽大的办公桌前。黑暗中，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
“晚晚。”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几乎能融化寒冰的温柔，打破了死寂，却又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凓晚没有动，指间的烟头已经燃尽，灼热的灰烬落在指尖，她也浑然不觉。她依旧望着前方无边的黑暗，仿佛那里藏着所有的答案，又或者，什么都没有。
呈景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他没有试图触碰她，只是在她身侧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目光落在她映着窗外微光的侧脸上——尽管窗帘紧闭，远处基地探照灯的光晕依旧顽强地透进来一丝，在她冷硬的轮廓边缘镀上了一层极淡的、游移不定的银边。
“不管过去如何定义你，”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寂静的空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不管你是不是什么实验体，编号07……现在的你，就是‘赤焰’无可替代的领袖，是我……”他顿了一下，声音里那份温柔更加深沉，“……是这里所有人，无可替代的存在。这一点，没有任何力量能否定。”
无可替代的存在……
凓晚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目光从虚无的黑暗中移开，转向那扇紧闭的、厚重的防弹玻璃窗。窗外的世界一片模糊，只有基地夜晚的探照灯光柱偶尔扫过，留下短暂的光痕。
然而，真正攫住她目光的，是玻璃窗本身。
光洁的窗玻璃，在室内绝对的黑暗和室外微弱光线的共同作用下，变成了一面冰冷而清晰的镜子。清晰地映出了她此刻的身影。
镜中的女人，穿着笔挺的墨绿色指挥官制服，肩章在微弱光线下反射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她的坐姿依旧挺拔，如同永不弯曲的标枪。可是……那张脸。那张映在玻璃上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平日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迷茫、痛苦、愤怒，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摇摇欲坠的脆弱。
她死死盯着玻璃中那双眼睛，那双属于“07号”、也属于“凓晚”的眼睛。
如果连这身赖以立足、庇护他人的力量，都源自一个冰冷的实验室，源自一次失败的手术，源自那个名为“深渊之眼”的恐怖源头……
那么，“赤焰”……她一手建立的、无数人赖以生存的秩序灯塔，它凭什么存在？它的光芒，是否从一开始，就带着原罪的烙印？那看似燃烧的火焰，它的内核，究竟是希望，还是……深渊本身投射下来的、一个巨大的、诱人沉沦的倒影？
玻璃窗上，她的倒影沉默着，眼神却如同最锋利的拷问，无声地刺向她的灵魂深处。窗外，酝酿了一整天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击着防弹玻璃，发出沉闷而密集的声响，如同末日敲响的丧钟，又像是对她无声叩问的、冷酷而喧嚣的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