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是个机灵的小伙子，二十出头的年纪，脸上总带着笑，看着就亲和。
见沈念安捏着结婚证发愣，他又凑过来小声说：“沈同志，您别紧张。霍师长就是这性子，看着冷，其实心细着呢——知道您妈手术的事急，昨天特意跟医院打了三回电话确认；怕您办手续摸不着门路，一早就让我把各个部门的位置、找谁签字都问清楚了。”
沈念安抬眼看他，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轻了些。
也是，霍沉舟要是真对这桩婚事不上心，也不会把后续杂事安排得这么妥帖。
“那……麻烦你了。”她把结婚证小心揣进兜里，声音放轻了些。
“不麻烦不麻烦！”小张摆手，笑得更实在了，“这都是我该做的。咱先去政治部开军属证明，离这儿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
他在前头带路，脚步轻快，嘴里还时不时念叨两句：“政治部的王干事您见过，就是给您批申请报告那位，人随和；转粮本得去后勤处，找李科长，他跟霍师长是老战友，准给您行方便；户口迁移要去派出所，我提前跟户籍员打了招呼，材料齐了当场就能办……”
他说得条理分明，沈念安跟着走，心里的慌劲儿渐渐压了下去。
果然如小张所说，办手续比想象中顺多了。
王干事见了她，笑着递过印好的军属证明：“沈同志，以后就是自家人了，家属院有啥难处，随时来找我。”军属证明是张硬卡纸，印着“光荣军属”四个红字，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去后勤处转粮本时，李科长正捧着个搪瓷缸喝茶，听说是霍沉舟的家属，立刻放下缸子起身：“霍师长的媳妇啊？早听说了！他那粮本可好久没动过了，每月三十斤细粮呢，够您娘俩吃了。”说着“啪”地盖了章，把粮本塞到她手里，还多问了句，“家里缺不缺煤？后勤刚到了批好煤，让小张拉两车回去。”
到派出所迁户口时，户籍员翻了翻材料，抬头看她：“从美术学院家属楼迁到部队家属院？霍师长的户口在这儿，你跟孩子迁过来正好。”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三个孩子的户口也得迁过来，跟你落一起？”
沈念安心里“咯噔”一下，才想起还有三个孩子的事。她点了点头：“嗯，麻烦您了。”
户籍员笑着摆手：“不麻烦，军属优先。”
一上午跑下来，军属证明、粮本、户口迁移证都攥在了手里。小张看她怀里抱了一堆材料，主动接过去揣进自己的军包：“沈同志，您先歇会儿，我去买两个肉包子？刚路过看见包子铺开门了，热乎的。”
沈念安确实饿了，早上急着出门，一口饭没吃。她想掏钱，小张却按住她的手：“别别别，霍师长交代了，办事儿的开销记他账上。您等着，我去去就回。”
看着小张跑向包子铺的背影，沈念安站在路边，心里暖烘烘的。
这些年看人脸色看惯了，突然被这么周到地照顾着，倒有些不适应。她摸了摸兜里的军属证明，又想起那本红皮结婚证——或许，这场婚事也没那么糟？
小张很快拎着油纸包回来，递过来两个热乎乎的肉包子：“您快吃，还烫嘴呢。”
沈念安咬了一口，肉馅的香气混着面香在嘴里散开，眼眶忽然有点热。她多久没吃过这么实在的肉包子了？上次吃，好像还是父亲下放前的事。
“小张，谢谢你。”她轻声说。
“嗨，说啥谢！”小张挠挠头，“霍师长说了，您是他媳妇，就是我们的嫂子，照顾您是应该的。对了，吃完咱去医院看看阿姨？霍师长说手术前让您跟阿姨说说话，宽宽心。”
沈念安点头：“好。”
去医院的路上，小张蹬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让她坐在后座。风从耳边吹过，带着夏末的热意，却不觉得闷。
“沈同志，有件事我得跟您提前说下。”小张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沉了些，“下午去接孩子，可能得费点劲。”
沈念安心里一紧：“怎么了？”
“霍师长老家的奶奶，也就是霍师长的妈，最疼这三个孙子孙女了。”小张慢慢蹬着车，“当初霍师长跟柳同志离婚，老太太就不乐意，总觉得是柳同志对不起霍师长，也对不起孩子。后来霍师长说要再找，老太太就念叨，怕新媳妇对孩子不好——您去接孩子，她指定得盘问几句。”
沈念安捏了捏衣角，没说话。
她不怕盘问，怕的是孩子。
徐阿姨说过，老大霍铮对亲妈感情深，对后妈敌意大；老三霍玥是小哭包，见了生人指定要闹。她一个陌生的“后妈”上门，孩子们能愿意跟她走吗？
“还有那几个孩子，”小张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又补了句，“老大霍铮七岁，懂事早，心里记事儿；老二霍嵘胆小，见了生人就躲；老三霍玥黏人，平时跟奶奶最亲。您第一次见，别硬来，顺着点他们就行。”
沈念安“嗯”了一声，心里却更发怵了。
她连自己都快照顾不过来，怎么顺着三个性格各异、还可能对她有敌意的孩子？
到了医院，苏婉清见她手里攥着军属证明，又听小张说手续都办好了，眼泪掉了下来，却笑着说：“好，好，这下妈就放心了。”
沈念安坐在床边陪母亲说话，说军属证明的红章子多亮，说粮本上有三十斤细粮，说家属院的房子带院子……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下午接孩子的事。
“三个孩子……好带吗？”苏婉清轻声问，眼里满是担忧。
“小张说……老大懂事，老二胆小，老三黏人。”沈念安勉强笑了笑，“应该……不难吧。”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没底。
陪母亲坐了一个多小时，护士来说要给病人做术前检查，让家属回避。小张在外面等她，见她出来，递过水壶：“沈同志，喝口水。咱该去霍师长老家了，早去早回，别耽误了阿姨明天手术。”
沈念安接过水壶，喝了一小口，冰凉的水顺着喉咙下去，却压不住心里的慌。
去霍老家的路不远，就在部队家属院旁边的老胡同里。越走近，沈念安的脚步越沉。
她想象着霍奶奶盘问的眼神，想象着霍铮防备的脸，想象着霍玥哭着喊“我要奶奶”的样子……手心慢慢沁出了汗。
小张在前面推开一扇朱漆小门，回头对她笑：“沈同志，到了。”
院子里传来孩子的笑声，还有老太太的吆喝：“铮铮，别欺负弟弟！嵘嵘，别拿虫子吓妹妹！”
沈念安站在门口，脚像钉在了地上。
进去，还是再等等？
她深吸了口气，刚要抬脚，就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从屋里跑出来，手里攥着只绿色的虫子，差点撞到她身上。
小男孩抬头看她，眼睛睁得圆圆的，怯生生地往后缩了缩——是老二霍嵘。
紧接着，屋里传来个脆生生的女声，带着点不耐烦：“奶奶！哥哥又抢我的糖！”
是老三霍玥。
然后，一个稍显沉稳的小男孩走出来，手里捏着块糖，皱着眉看过来，眼神里带着明显的警惕——是老大霍铮。
三个孩子，都在这儿了。
沈念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