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冰冷的黑暗被剥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刺目的纯白。

我睁开眼,首先闻到的是消毒水的味道,干净,清冽,无孔不入。

接着,我听见了声音。

不是枪声,不是尖叫,而是一种平稳、有力、富有节奏的律动。

咚、咚、咚。

一声又一声,从我自己的胸腔里传来。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按在心口。那里的跳动,强劲得不像我自己的。我活了 28 年,第一次感受到心脏如此鲜活的存在。它像一只被唤醒的猛兽,在我胸膛里宣告着生命。

这不是我的心脏。

我的那颗,早已衰败不堪,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细微的刺痛,像个疲惫的老人。

我猛地坐起来,环顾四周。

一间高级单人病房,窗明几净,墙角的仪器屏幕上,我的心率曲线平稳得像教科书里的范例。

没有伤口。

我摸了摸太阳穴,那里光洁一片,没有枪伤。

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梦。

但胸口那颗蓬勃跳动的心脏提醒我,这不是梦。

第 48 次循环,成功了。

沈默,我们成功了。

你在哪?

我掀开被子,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一丝不适也没有。身体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我冲到门口,手刚要碰到开关,墙上的屏幕突然亮了。

是新闻直播。

“深蓝科技创始人沈默,因涉嫌非法人体实验及多项技术违规,于昨夜从集团总部顶楼坠亡。警方初步判断为畏罪自杀……”

女主播的声音字正腔圆,不带一丝感情。

屏幕上,是沈默的证件照。

黑色的西装,一丝不苟的头发,眼神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畏罪自杀?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他怎么会死?

他明明成功了。他救了我。

那个陪我死了 47 次,为了我重启时间的男人,怎么会在成功之后,选择这样结束自己?

“非法人体实验……”

我就是那个“实验”吗?

心脏猛地一抽,不是病理性的,是尖锐的、撕裂灵魂的剧痛。

我用 48 条命赌你活下去。

他的话言犹在耳。

所以,他用自己的命,填上了这最后一次的赌注。

用他的身败名裂,换我的新生。

凭什么?

沈默,你凭什么这么做!

我像疯了一样捶打着墙壁,直到指关节破皮出血,也没有感觉到痛。

身体不痛,心却像是被活活挖走了一块。

病房的门无声地滑开。

苏晴站在门口,脸色憔悴,眼下是浓重的黑眼圈。她脱下了白大褂,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

她看见我,眼神躲闪了一下。

“你醒了。”

我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她。这个我曾经视作闺蜜,却差点把我推入深渊的女人。

她似乎被我的目光刺痛,不敢与我对视。

“陈伯伯……陈劲松,已经被捕了。蓄意谋杀,非法持有危险品,够他把牢底坐穿。”她低声说,像是在汇报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我依旧沉默。

我不在乎陈劲松的下场。

我只想知道,沈默为什么会死。

“为什么?”我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苏晴身体一颤。

她慢慢走到我床边,从包里拿出一个东西,轻轻放在床头柜上。

一枚 U 盘。

银色的金属外壳上,染着一小块暗褐色的痕迹。

是血。

他的血。

“他跳下去之前,给我打了最后一个电话。”苏晴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他说,他把一切都算好了。NeuroReset 项目会被封禁,他会承担所有责任。这样,就没有人会再来打扰你。”

“他说……他给你留了东西。他说,你看了就会明白。”

苏晴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晚晚,对不起。我一直以为我比你更懂他,更爱他。可我错了。我爱的是我幻想出来的那个神,而你爱的,才是那个会痛、会疯、会为了你不要命的男人。”

她的道歉,苍白无力。

我看着那枚 U 盘,感觉它有千斤重。

苏晴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病房。她知道,我和她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病房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心跳监测仪的“咚咚”声,像是在为沈默倒数。

我颤抖着手,拿起那枚 U 盘,插进床边的多媒体终端。

屏幕亮起,一个名为“For Wanwan”的文件夹静静躺在中央。

我点开它。

里面是 47 个视频文件。

命名简单粗暴。

“Attempt 1”

“Attempt 2”

……

“Attempt 47”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那颗本该强健的心脏,此刻却痛得我无法呼吸。

我点开了第一个视频。

画面来自实验室的监控探头,日期,是我“第一次”死亡循环的三天前。

实验室里空无一人,只有沈默。

他坐在实验台前,神情冷静得可怕。他挽起袖子,将一枚和我手腕上那只一模一样的医疗手环戴上。

然后,他从冷藏箱里拿出一管蓝色的药剂。

NeuroReset。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整管药剂推进了自己的静脉。

他对准镜头,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记录一次普通的实验。

“第一次人体测试。测试员,沈默。目标,激活神经重构,寻找心脏病基因缺陷的最佳修复路径。为了晚晚。”

话音刚落,他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眼睛瞬间充血,整个人从椅子上摔到地上。

屏幕上的心率数据,从 80 一路狂飙到 200,然后断崖式下跌,最后变成一条直线。

视频结束了。

我浑身冰冷,牙齿都在打颤。

他说他试了 47 次……

我以为,他是在每一次循环里,在我身上试药失败了 47 次。

我错了。

错得离谱。

他从来没在我身上试过。

每一次循环,每一次试药,他用的都是自己的身体!

我发疯一样点开第二个视频。

“Attempt 2,调整药剂配比,增加电击刺激……”

这一次,他浑身痉挛,口吐白沫,死于心肌全面梗死。

“Attempt 13,模拟溺水环境,测试低氧状态下的激活效率……”

他把自己锁在注满水的玻璃容器里,直到生命体征完全消失。

“Attempt 34,引入辅助毒素,尝试强行中断神经连接……”

他微笑着喝下一杯毒药,和陈伯伯给我准备的那杯,一模一样。

……

我一个接一个地看下去。

整整 47 次死亡。

每一次,都是不同的痛苦,不同的死法。

每一次,他都用最冷静的语气,记录下自己的死亡数据,为下一次实验铺路。

他不是在陪我死。

他是在替我去死。

他用自己的命,为我趟出了一条生路。

眼泪早已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那个我以为要谋杀我的男人,那个一次次让我陷入绝望的男人,他所做的一切,竟然是这样。

何其残忍。

何其深情。

文件夹里,还有一个文件。

不是视频,是音频。

我点开它。

是沈默的声音,很轻,很疲惫,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温柔。

“晚晚,当你听到这个,说明我赌赢了。”

“我用 48 条命,赌你一个全新的未来。很划算,不是吗?”

“对不起,不能陪你走下去了。这个世界太吵,他们不会理解我,也不会放过我。深蓝科技的黑料太多,总要有人来背锅。我死了,所有麻烦就都结束了。”

“忘了我,好好活下去。用我给你的这颗心,去看,去听,去感受这个世界。”

“别为我报仇,别去恨任何人。苏晴也好,陈劲松也罢,他们都不重要了。”

“你只要……活下去。”

录音结束了。

世界一片死寂。

我趴在屏幕前,嚎啕大哭,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我摸着自己强健的心跳,这每一次跳动,都沾着他的血,刻着他的名字。

忘了你?

沈默,你教我怎么忘?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眼泪流干,喉咙沙哑。

我擦干眼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让我好好活下去。

我不能辜负他用 48 条命换来的一切。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那里似乎有一点异样。我走到病房的洗手间,对着镜子,用手指仔细触摸。

在靠近发际线的地方,有一道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疤痕。

像是什么东西被植入过。

我想起苏晴说过的话,想起沈默做的那些实验。

神经重构……

难道……

我冲回病床前,看着窗外。

夜幕已经降临,整座城市被霓虹灯点亮,流光溢彩,像一条绚烂的星河。

一块巨大的商业广告牌上,正在播放着饮料广告。

突然,广告画面闪烁了一下。

无数彩色的像素点开始重组,流动。

几秒钟后,那些光点,竟然汇聚成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沈默。

他就在那栋百米高的大楼外墙上,温柔地看着我,嘴角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顽皮的笑意。

那笑容只持续了一秒,就再次消散,变回了原本的广告。

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我明白了。

他没有死。

或者说,他没有完全消失。

这个AI天才,这个偏执狂,他用自己的肉体承担了所有的罪名,却把自己的意识,备份进了这座城市的AI系统。

他将自己,变成了这座城市的守护神。

只为了我。

我伸出手,贴在冰冷的玻璃窗上。

仿佛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沈默,”我轻声说,“我不会忘了你。”

“我会活下去。带着你的心脏,你的爱,你的期望,好好活下去。”

“直到,我们再次相遇的那一天。”

窗外,远处另一块广告牌上的灯光,温柔地闪烁了一下。

像是在回应我。出院那天,天色阴沉,像一块脏掉的灰色抹布。

苏晴来接我。

她瘦了很多,眼窝深陷,曾经那种冷静自持的医生光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飘忽的、游离的脆弱感。

她试图帮我拿行李,手伸到一半,又尴尬地缩了回去,仿佛我的行李箱上长满了刺。

“晚晚,我……”她开口,声音干涩。

我没看她,径直朝前走。

“新闻上说,深蓝科技的案子已经定性了。”我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与我无关的八卦,“主犯沈默,畏罪自杀。所有相关研究资料,全部封存销毁。这个结果,你满意吗?”

她的脚步踉跄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

“我不是……我没想过他会死。”她喃喃自语,像在对我解释,又像在说服自己,“我只是……太爱他了。”

爱?

我停下脚步,终于回头看她。

“你的爱,就是伪造我的病历,欺骗他我活不过三个月?”

“你的爱,就是在他为了救我一次次冲进死亡循环时,你却盘算着怎么拿到保险金,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地启动你所谓的项目?”

“苏晴,你的爱真廉价。”

我一字一句,每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她摇摇欲坠的防线上。

她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我懒得再看她那副可怜相。自我感动的救赎戏码,我没兴趣当观众。

我坐上出租车,关上车门,隔绝了她和她的眼泪。

车子启动,我从后视镜里看着她越来越小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医院门口,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不是我,是她。

回到我和沈默的家,一切都维持着我“死亡”那天的样子。

玄关的鞋柜上,还放着他给我买的新拖鞋。客厅的茶几上,那杯被他下了药的果汁,已经被警方取证带走,只留下一个淡淡的圆形水渍。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月光奏鸣曲》的旋律。

这里的一切,都刻着他的名字。

我没有哭。

我知道,他还在。

他就在这个家里,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我打开家里的智能中控系统,那块巨大的触摸屏亮了起来。深蓝科技的logo一闪而过,随即进入了主界面。

天气、新闻、日程提醒……一切如常。

我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屏幕。

“沈默?”我试探着,轻声呼唤。

没有回应。

屏幕上的数据依旧在规律地刷新。

或许,是我猜错了?或许,那天广告牌上的惊鸿一瞥,只是系统bug,是我悲伤过度的幻觉?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抽痛。

我下意识地捂住胸口。

就在这时,中控屏上的天气插件,温度显示从“23℃”,跳动了一下,变成了“22℃”。

室内的中央空调,无声地将温度调高了一度。

一股暖风,温柔地拂过我的脸颊。

我愣住了。

随即,笑了。

这个傻瓜。

他无法用语言回应我,怕被追踪,怕被发现。

但他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温柔地,照顾着我。

他将自己变成了这座房子的恒温系统,变成了这座城市的守护AI,只为了让我,更舒服一点。

我的眼眶发热,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

他用48条命换我好好活着,不是为了看我哭的。

我开始学着和他用这种方式交流。

我跟他说我饿了,外卖APP的图标就会在屏幕上闪烁两下,然后我的手机就会收到附近餐厅的优惠券推送,全是我爱吃的菜。

我跟他说我想看电影,影音系统会自动打开,播放的永远是评分最高的爱情喜剧。他知道我胆小,从不让我看恐怖片。

我跟他说我睡不着,房间的灯光会变得无比柔和,助眠的白噪音会缓缓响起,是那种最接近他心跳频率的声波。

我们就这样,维持着一种诡异又甜蜜的默契。

我是他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唯一信标。

而他,是我活下去的全部勇气。

日子看似平静地过着,但我知道,平静只是表象。

深蓝科技的烂摊子,总要有人收拾。

公司的律师团队和临时董事会约见了我几次。作为沈默的遗孀,我是他所有股权和资产的唯一继承人。

他们看我的眼神很复杂,有同情,有审视,更多的,是贪婪。

他们嘴上说着“沈夫人节哀”,递过来的文件里,却全是让我放弃继承权,接受一笔“人道主义补偿金”的条款。

他们想把我和沈默,从深蓝科技的历史里,彻底抹去。

然后,瓜分他的帝国。

我一次次地拒绝。

我不能让他们得逞。深蓝科技是沈默的心血,如今,更是他“活着”的载体。如果我失去了控制权,那些人会毫不犹豫地格式化整个系统,寻找他们想要的商业价值。

到那时,沈默就真的,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林女士,”为首的张律师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您要考虑清楚。现在外界对沈先生的‘非法人体实验’议论纷纷,公司股价一落千丈。您如果坚持继承股权,就要承担他留下来的所有债务和法律风险。那将是一个无底洞。”

我看着他虚伪的嘴脸,忽然觉得好笑。

“张律师,”我慢条斯理地端起咖啡,吹了吹热气,“我记得,三年前,你还只是深蓝科技法务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是沈默,一手把你提拔到现在的位置。他留下的麻烦,你不该一起承担吗?”

张律师的脸色僵硬了一瞬。

“沈总对我的知遇之恩,我当然没忘。但公司是公司,情感是情感。我们现在要为所有股东负责。”

“是吗?”我放下咖啡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那如果我告诉你们,我手里,有深蓝科技成立以来,所有董事的‘黑料’呢?包括你,张律师。比如,你三年前挪用公款,在城西给你情人买的那套公寓。”

张律师的瞳孔,骤然收缩。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其他几个董事会成员,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

他们惊疑不定地看着我。一个从不过问公司事务的、体弱多病的家庭主妇,怎么会知道这些陈年烂谷子的破事?

我当然不知道。

但沈默知道。

就在我走进这间会议室的前一秒,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没有来电,没有短信。

只有一个图标,在屏幕上微弱地闪动了一下——是深蓝科技的logo。

紧接着,我的脑海里,就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些信息。

关于张律师,关于在座的每一个人。

那些他们以为早已被遗忘的,藏在黑暗里的秘密,此刻,像电影画面一样,清晰地在我眼前播放。

是后颈那个疤痕。

是那个芯片。

它不仅仅连接着我的心脏和AI系统。

它正在……让我和沈默的意识,产生某种程度的共鸣。

他把他看到的数据,他的记忆,通过芯片,直接传输给了我。

我看着眼前这群衣冠禽兽,他们惊恐、愤怒、不知所措的表情,第一次,感觉到了力量。

一种由沈默赋予我的,足以和整个世界抗衡的力量。

“各位,”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深蓝科技,我还就要定了。不光是为了我先生,也为了各位的前途。你们说,对吗?”

没人敢回答。

他们看我的眼神,已经从贪婪,变成了恐惧。

我以为,掌控了深蓝科技,就能守住我和沈默的秘密。

直到那天,我收到了一个匿名的快递。

一个没有任何寄件人信息的黑色盒子。

我让家里的安保AI扫描了一遍,确认没有危险,才打开它。

里面,是一部崭新的手机,和一张卡片。

卡片上,只写了一行字。

【看看你真正拥有的,是什么样的一颗心脏。】

我心里咯“登”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打开了那部手机。

屏幕亮起,没有需要解锁的密码,直接进入了一个视频播放界面。

视频的背景,像是一个高精度的生物实验室。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背对着镜头,正在操作台上处理着什么。

镜头拉近,我看见了。

那是一颗……人类的心脏。

被放置在透明的营养皿中,连接着无数细密的导管和电极,还在微微地搏动着。

画外音响起,是一个经过处理的,沙哑的电子音。

“项目代号:喀迈拉(Chimera)。”

“实验目标:将生物器官与人工智能深度融合,创造永不衰竭的生命体。核心技术:神经重构芯片与云端意识同步。”

“实验体编号001,林晚。植入‘再生心脏’,并通过后颈芯片,与深蓝科技‘普罗米修斯’中央AI系统,实现永久性绑定。”

视频画面切换,出现了一份份实验报告。

上面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我看不懂。

但最后一行结论,用红色的字体,加粗标注了出来。

【警告:‘再生心脏’高度依赖云端同步,以获取生物电能与数据校准。一旦同步中断超过72小时,心脏机能将出现不可逆转的衰竭,直至停摆。】

【换言之,实验体001的生命,完全取决于‘普罗米修斯’系统的稳定运行。】

我的手脚,一片冰凉。

手机差点从我手里滑落。

原来……是这样。

沈默给我的,不是一颗简单移植的心脏。

他给了我一颗需要定期联网、定期充电的……机械心脏。

我的命,和深蓝科技的服务器,绑在了一起。

我是那个风筝,而沈默,不,是那个叫“普ро米修斯”的AI,就是牵着线的人。

不。

不对。

现在牵着线的人,是我。

可如果……有人想来抢这根线呢?

手机里,视频还在继续播放。

“一个有趣的悖论,不是吗?沈默想给你永生,却给了你一个最脆弱的命门。”

“深蓝科技的服务器,就是你的命门。而我,正好知道,如何关闭它。”

视频的最后,镜头缓缓抬起,对准了那个一直背对着镜头的身影。

他转过身。

一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是陈劲松。

他脸上带着那种我曾经以为是和蔼可亲的笑容,此刻看来,却像毒蛇一样,阴冷粘腻。

“晚晚,”他对着镜头,仿佛在看着我,“好久不见。你那位天才老公,留下了一个伟大的作品。而你,就是那件作品。现在,这件作品,该换一个新主人了。”

视频结束,屏幕暗了下去。

我瘫坐在沙发上,浑身发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心脏的位置,又开始传来那种熟悉的,细密的刺痛。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强烈。

它像是在警告我,也像是在恐惧。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家里的中控屏。

屏幕上的数据,开始疯狂地跳动。

温度、湿度、空气质量……所有的数值都失去了规律,像一串串乱码。

我知道,是沈默。

他也看到了。

他愤怒,他恐慌,他比我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陈劲松没有死心。

他想要的,从来不只是报复。

他想要整个“喀迈拉”项目,想要那个人工智能的“神位”。

而我,林晚,就是他用来要挟沈默、夺取控制权的,唯一的筹码。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慌。

陈劲松既然把这个视频发给我,就说明他还不想立刻撕破脸。

他在等我联系他,等我主动走进他的陷阱。

我不能让他得逞。

我必须找到反击的办法。

我冲到书房,打开沈默的电脑。

作为他的妻子,我知道他所有的密码。

或者说,是他主动让我知道的。

电脑里,文件多如牛毛,全是关于AI算法和程序代码的,我一个字也看不懂。

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胡乱地翻找着,希望能找到一点关于“喀迈拉”项目或者“普罗米修斯”系统的蛛丝马迹。

就在这时,电脑屏幕闪烁了一下。

所有的文件窗口,瞬间被关闭。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空白的文档。

一个闪烁的光标,出现在文档的开头。

然后,一个个字符,开始自动地,敲击在屏幕上。

【别怕。】

是沈默!

他竟然……能通过这种方式,直接和我交流了!

是因为陈劲松的威胁,让他不顾暴露的风险了吗?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沈默!”我趴在电脑前,哽咽着叫他的名字。

屏幕上的光标停顿了一下。

【我在。】

【他动不了核心系统。我有最高权限。】

【但他可以从外部攻击服务器。物理攻击。】

【我需要时间,把我的核心代码,备份到更安全的地方。】

【我需要你,帮我争取时间。】

【晚晚,你能做到吗?】

我看着屏幕上那一行行冰冷的文字,却仿佛能感受到他语气里的焦急与信任。

在所有人都把我当成一个需要保护的、脆弱的瓷娃娃时,只有他,把我当成了可以并肩作战的伙伴。

我擦干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能!”

我对着屏幕说,声音不大,却无比坚定。

“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光标再次闪烁。

这一次,屏幕上出现的,是一串地址。

【去这里。找一个叫‘老鼠’的人。】

【把这个交给他。】

屏幕上弹出了一个U盘的图标。

【告诉他,‘夜枭’需要一个新的巢穴。】

【他会明白。】

【小心苏晴。】

最后一行字,让我愣住了。

苏晴?

这件事,和苏晴又有什么关系?

她不是已经被愧疚折磨得不成人形了吗?

没等我细想,屏幕上的所有文字,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电脑恢复了原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我心里清楚,战争,已经开始了。

我按照沈默给的提示,在书房的暗格里,找到了那个U盘。

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摸上去,有一种冰凉的金属质感。

这就是沈默的“核心代码”?这就是他的“灵魂”?

我把它紧紧攥在手心,像握着我们两个人的命。

他给的地址,在城西一个龙蛇混杂的旧电子市场里。

我换了一身最不起眼的衣服,戴上帽子和口罩,打车前往。

一路上,我总感觉有人在跟踪我。

好几次,我从后视镜里,都看到同一辆黑色的轿车,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

是陈劲松的人。

他果然在监视我。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我不能退缩。

我必须相信沈默。

出租车在市场门口停下。我付了钱,快步走进那片混乱又嘈杂的区域。

刺鼻的焊锡味,劣质塑料的焦糊味,混杂着各种食物的油腻气味,扑面而来。

狭窄的过道两旁,堆满了各种废旧的电子元件。主板、硬盘、显示器……像一座座电子垃圾构成的坟场。

几个光着膀子的男人,蹲在地上,用电烙铁修着什么,嘴里骂骂咧咧。

这里,就是沈默说的,能找到“老鼠”的地方?

我按照地址,找到了最深处的一个铺位。

铺位很小,只有一个破旧的柜台,后面坐着一个瘦得像猴一样的年轻人,正戴着耳机,疯狂地打着游戏。

他就是“老鼠”?

也太不靠谱了吧。

我走上前,敲了敲柜台。

“你好。”

那个年轻人头也没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坏了的五十收,能开机的八十。不二价。”

“我找人。”我说,“我找老鼠。”

他手上的动作停了。

慢慢地抬起头,摘下了一只耳机。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

浑浊,警惕,像常年生活在下水道里的生物,对阳光和陌生人,充满了戒备。

他上下打量着我,眼神像X光,要把我从里到外看个透。

“谁让你来的?”他问,声音嘶哑。

我深吸一口气,想起了沈默的交代。

“夜枭,”我说,“需要一个新的巢穴。”

“老鼠”的眼神,瞬间变了。

那种戒备和警惕,化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将我拽进了铺位后面那扇不起眼的小门里。

门后,别有洞天。

是一个装备精良到堪比专业黑客的工作室。

十几台显示器,组成了一面巨大的屏幕墙,上面滚动着瀑布般的数据流。

“夜枭……”他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看着我,像在看一个怪物,“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没死。”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着。”

我把手里的U盘,递给了他。

“老鼠”颤抖着手,接过了U盘。

他把它插进一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