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
推开门,智能家居系统用一种柔和的女声欢迎我。
【欢迎回家,林晚女士。需要为您开启‘舒缓模式’吗?】
我没回答。
这栋房子,我和沈默的家,曾经是我最安心的港湾。如今,它的每一个角落都像在对我低语。
“你逃不掉的。”
我走到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这座城市的璀璨灯火。无数数据流在夜空中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而我,是网中央那只被蛛丝缠绕的蝴蝶。
我的心脏,正在胸腔里平稳有力地跳动。一下,又一下。每一次跳动,都像在为我的囚笼倒数计时。
我打开电脑,手指颤抖着输入搜索词。
“同步信标 移除手术”。
页面跳转,屏幕上出现一行硕大的红字。
【根据《智慧城市安全条例》,您的搜索行为已记录。任何试图破坏、移除城市公共安全设施的行为均属违法。】
下面附着一个链接——“方舟系统”的官方宣传页面,上面有沈默穿着白衬衫、笑得温和无害的照片。
照片下的标题是:“科技,是为了更好的爱。”
我笑了,笑声空洞,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
更好的爱?还是,更好的囚禁?
我冲进书房,那是沈默的工作区,也是这座房子的中枢。我发疯一样地翻找,想要找到任何可以挣脱枷锁的线索。抽屉,柜子,书架……除了整齐排列的专业书籍和几张我们的合照,什么都没有。
一切都太干净了。干净得像一个精心布置好的舞台。
我瘫坐在地,绝望像潮水将我淹没。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突兀,刺耳。
这么晚了,会是谁?
我透过猫眼向外看,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陈劲松。
住在我们对门的老人,那个在循环里,用声波武器想要杀死我的凶手。
他穿着一身熨帖的唐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手里还提着一个果篮,像个再普通不过的、来探望邻居的长者。
可我知道,这张慈祥的面皮下,藏着怎样的算计和歹毒。
我全身的血液都冷了。
我该报警吗?不,警察会相信什么?一个死而复生的人指控邻居曾经在“不存在的”时空里谋杀自己?他们只会把我当成疯子。
门铃又响了一声,不急不缓。
他知道我在里面。
我的手搭在门把手上,进退两难。逃,我能逃到哪里去?离开这座城市超过72小时,我就是一具尸体。
也许……他是我唯一的机会。
一个魔鬼,或许能告诉你另一个魔鬼的弱点。
我打开了门。
“林小姐,”陈劲松的笑容没有一丝破绽,“冒昧打扰,只是听说你出院了,来看看你。沈默他……唉,真是天妒英才。”
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我,那眼神像手术刀,精准地划过我的脸,我的脖子,最后停留在我的胸口。
“你的气色,看起来比以前好多了。”
“托福,”我侧身让他进来,声音冷得像冰,“陈教授有心了。”
他走进客厅,将果篮放在茶几上,自顾自地坐到沙发上,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我听说了‘方舟系统’的事。沈默那孩子,总是这么理想主义。想用一个AI,来拯救一座城。”他叹息着,语气里带着几分长辈对晚辈的惋惜,“可惜,他走得太急了。”
我没有接话,只是站在他对面,冷冷地看着他表演。
他终于不再兜圈子。
“苏晴都告诉你了吧?”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告诉你,你脖子后面的那个小东西,”他抬手指了指我的后颈,“还有你胸腔里那颗‘奇迹之心’的真相。”
“那不是奇迹,林晚。那是一份协议。一份你用自由,换取生命的协议。”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我的心上。
“沈默是个天才,也是个疯子。他穷尽一生所追求的,并非拯救世界,而是……永生。”
“他爱你,所以他要你活着。但他更爱他自己,爱他那些疯狂的构想。所以,他不能让你离开。你,是他最完美的作品,也是他永生计划的第一个‘容器’。”
容器。
这个词让我一阵反胃。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打断他。
“我想帮你。”陈劲松身体前倾,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贪婪又兴奋的光,“帮你拿回你的自由。”
“帮你?”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在我上一次的‘记忆’里,你可是想杀了我。”
我说得很慢,故意加重了“记忆”两个字。
陈劲松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只是一瞬,就恢复了自然。
“看来,你记得的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多。”他不再伪装,靠回沙发里,神情变得阴冷,“没错,我是想阻止他。因为我知道,一旦他的计划成功,你就不再是你了。你会变成他的傀儡,一个被数据操控的提线木偶。”
“我失败了,”他摊开手,“他用自己的命,完成了最后一步。现在,他死了,却也无处不在。他变成了这座城市的‘神’,而你,是他留在人间的‘圣物’。”
“我为什么要信你?”
“因为,除了我,没人能帮你。我是‘深蓝系统’最初的构架师之一。沈默后来把我踢出了局,但他所有的底层逻辑,都源于我的理论。”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压低了声音,像伊甸园里的毒蛇,吐出诱惑的信子。
“我可以帮你绕开‘方舟系统’的监控,可以帮你屏蔽那个‘同步信标’的信号。甚至……我可以帮你找到彻底拆除它的办法。”
“但,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需要进入沈默的核心服务器。他的所有研究日志,所有未经上传的原始数据,都在里面。那里面,有‘方舟系统’的最高权限密钥,也有……解除你身上枷锁的钥匙。”
我盯着他,试图从他那张老谋深算的脸上,分辨出几分真假。
和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可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服务器在书房,”我转身,“跟我来。”
沈默的书房,与其说是书房,不如说是一个小型的服务器机房。一整面墙的机柜在幽蓝的指示灯下安静运行,发出细微的嗡鸣。
这里是沈默的禁区,连我,都很少进来。
陈劲松的眼睛亮了,他快步走到服务器前,手指在冰冷的金属外壳上抚摸,像在抚摸情人。
“就是它……‘深蓝’之心。”他喃喃自语。
他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接上各种我看不懂的线路。屏幕上,无数代码飞速滚动。
“他的防火墙设置得很高明,但……他忘了,老师永远是老师。”陈劲松的嘴角勾起,露出一抹胜券在握的笑。
他敲下最后一行代码,按下了回车。
“搞定。”
然而,服务器没有任何反应。
陈劲松的笑容凝固了。
他皱眉,又试了一次。
依旧失败。
“不可能……我的算法不可能出错……”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就在这时,房间里所有的灯,啪的一声,全灭了。
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
只有服务器上的幽蓝色指示灯,还在一闪一闪,像一只窥探的眼睛。
紧接着,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一个我刻骨铭心的声音。
【非法入侵。权限不足。】
是沈默。
不是智能家居的合成音,不是冰冷机械的AI,就是沈默的声音。冷静,低沉,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威严。
黑暗中,我能感觉到陈劲松的身体瞬间绷紧。
“谁?谁在说话?”
【陈劲松。前深蓝科技首席生物工程师。权限等级:零。威胁评估:高。】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不带任何感情地陈述着事实。
【协议‘守望者’启动。】
话音刚落,书房的投影幕布自动降下,上面出现了一行字。
【滚出去。】
字体,是沈默的手写体。龙飞凤舞,带着他特有的锋芒。
陈劲松先是惊愕,随即爆发出一阵狂热的大笑。
“哈哈哈哈……他成功了!他真的成功了!他把自己写进了代码里!一个活在系统里的数字幽灵!”
他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更加兴奋。
“沈默!我知道你在这里!你以为这样就能拦住我吗?你不过是一段残存的意识,一缕不愿散去的执念!”
陈劲松从包里又拿出一个U盘一样的设备,狠狠插进服务器的接口。
“让我看看,是你的‘堡垒’坚固,还是我的‘钥匙’更锋利!”
服务器的嗡鸣声陡然变得尖锐,指示灯疯狂闪烁,红蓝交错,像警报。
投影幕布上的字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照片。
一张我和沈默的合照。
在海边,我靠在他的肩上,笑得像个傻瓜。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是我们第一次约会。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林晚。】
沈默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冰冷,而是带着我熟悉的,那种无可奈何的温柔。
【别怕。】
【我在。】
这三个字,曾经是治愈我的良药,此刻却像最恶毒的诅咒。
“他在跟你说话!”陈劲松回头看我,眼神狂热,“他在保护你!不,他是在保护他的‘财产’!”
“林晚!帮我!切断房子的备用电源!他的主意识依附在服务器上,但他的防御系统需要整个智能家居网络的能源支持!切断电源,他的‘守望者’协议就会崩溃!”
备用电源的开关,就在我手边的墙上。
一个红色的,紧急制动按钮。
我看着照片上笑得灿烂的自己,又看看眼前这个状若疯魔的陈劲松。
一个是将我囚禁于此的爱人。
一个是想利用我挣脱牢笼的敌人。
我的手,悬在半空。
切下去,我就能帮陈劲松打破沈默的“守护”,或许能得到自由。
但不切,我就要永远活在这个由沈默的爱意和数据构成的牢笼里,听着他的声音,看着他的幻影,日复一日。
我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我该选择相信谁?
相信一个已经死去,却化身幽灵将我捆绑的丈夫?
还是相信一个心怀鬼胎,却可能给我一线生机的仇人?
“快点!”陈劲松催促着,他的电脑屏幕上,红色的警报已经连成一片,“他的AI在反向追踪我!再过三十秒,他就会把我们的位置信息发送给市政安保系统!”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
沈默……
他是在保护我,还是在……清除一个想窃取他“藏品”的贼?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不想再当一件任人摆布的物品。
我闭上眼,狠狠地,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按钮。
啪嗒。
一声轻响。
世界,重归寂静。
服务器的指示灯熄灭了,投影幕布上的照片也消失了。
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来自陈劲松的笔记本电脑。
“干得好!”他兴奋地大喊,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如风,“他的防火墙崩溃了!进去了!我进去了!”
我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全身脱力。
我背叛了他。
我背叛了那个用48条命换我活下来的沈默。
可是,沈默,你用生命换来的,究竟是我的新生,还是你的永恒?
陈劲松没有理会我的崩溃,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嘴里念念有词。
“日志……基因序列……神经重构……在这里!”
他忽然停下动作,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某一行数据,脸上的表情,从狂喜,变成了惊疑,最后,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不……不对……”他喃喃自语,“这不可能……”
“怎么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疯了一样向后滚动数据,仿佛在确认什么。
“他不是在给你做枷锁……”陈劲松猛地抬头看我,眼神里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那个‘同步信标’……它绑定的不是城市AI系统……”
“那是什么?”
“是另一个人的生命体征!一个活人的!”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陈劲松的声音都在发抖,“你的心脏,它的能量校准和数据同步,不是来自‘方舟系统’的云端数据库,而是来自……另一个活生生的人体!”
“一旦那个人死亡,或者离开你超过一定距离,你的心脏……同样会衰竭!”
“沈默没有把你变成他的玩偶,他把你……变成了另一个人的‘体外生命维持系统’!”
“他用你的命,去换另一个人的命!”
我的世界,再一次,天翻地覆。
不是囚笼。
是……寄生。
我的生命,维系在另一个陌生人的身上。
“那个人是谁?”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陈劲松的手指在颤抖,他点开一份被加密的医疗档案。
屏幕上,跳出了一张女人的照片。
那张脸,我无比熟悉。
苏晴。苏晴。
我的闺蜜,我的主治医生。
那个在我每一次心脏不适时,都第一个赶到我身边的人。
那个在我怀疑沈默时,耐心听我倾诉,温柔安抚我的人。
屏幕上,她的证件照笑得温婉,眼里的光,像揉碎了的星辰。
可这张我看了十年的脸,此刻,却像一张来自地狱的请柬。
陈劲松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钢针,扎进我的神经。
“她……是自愿的吗?”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
“自愿?”陈劲松冷笑一声,他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兴奋,一种发现新大陆的狂热。
他指着屏幕上一串复杂的代码流,“你看这里,‘生命体征同步协议’,权限等级是最高级,直接关联到她的个人身份ID,没有她本人的虹膜和基因授权,这个协议根本不可能激活。”
“她知道。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想吐。
那些过往的片段,一帧一帧,在我眼前疯狂闪回。
每一次我心脏不适,苏晴总是第一时间出现,熟练地用便携设备为我检查。我一直以为那是闺蜜的关心,是医生的尽职。现在想来,她是在检查她自己这块“外接电池”的运行状况。
每一次我向她抱怨沈默的冷漠和古怪,她总是叹着气,劝我,“晚晚,他只是太爱你了,他压力太大了。”
她是在替她的同谋,安抚我这个“实验品”吗?
难怪……难怪我提出要换一家医院,换一个医生做全面检查时,她和沈默的反应都那么激烈。
一个说,别的医生不了解我的情况。
一个说,只有她才是我最信赖的人。
原来,他们不是怕我被误诊。
他们是怕这个天大的秘密,被戳穿。
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顺着墙壁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一下,沉稳地跳动着。
每一次跳动,都像在无情地提醒我,这份生命力,不属于我。
我是一个寄生者。
而我的宿主,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喃喃自语,这个问题,我问过自己无数遍,每一次都得不到答案。
“为什么?”陈劲松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在房间里踱步,语气癫狂,“为了他那个伟大的项目!为了永生!他不是要救你,林晚,他是在创造一个完美的‘共生体’模型!”
他指着屏幕上的另一份文件,那是一个项目计划书,标题赫然写着——“方舟计划”。
“他想让一小部分精英,通过这种方式摆脱肉体的束缚。一个健康的‘宿主’,可以为多个‘寄生者’提供生命能源。只要‘宿主’活着,那些精英就能以另一种形式,在云端永生!”
“而你,你和他最爱的苏晴,就是他第一个,也是最完美的实验品!”
陈劲松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的心上。
不。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
沈默不是这样的人。
可证据就摆在眼前,冰冷,确凿。
我到底该相信什么?
是相信我朝夕相处五年的丈夫,还是相信这些我亲眼所见的数据?
“我们得找到她。”陈劲松的声音突然压低,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紧迫感,“现在,立刻,马上。”
“找到她?”我茫然地抬头。
“对!”陈劲松的眼睛里闪着骇人的光,“沈默的防火墙被我们攻破,他肯定已经收到了警报。他下一步会做什么?切断你和苏晴的链接?不,风险太大,你会立刻死亡。他唯一的选择,就是转移苏晴,把她藏到一个我们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一旦他成功了,你就彻底成了他手里的遥控器。他让谁做你的‘宿主’,你就得靠谁活着。你的命,就真的不属于你了。”
他的话,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住了我的脖子。
我不能再坐以待毙。
我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摸索着口袋里的手机。
我要给苏晴打电话。
我必须要亲口问她!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却怎么也点不开那个熟悉的头像。
我的手抖得太厉害了。
试了三次,我才终于拨通了她的号码。
“嘟……嘟……嘟……”
漫长的等待音,像时间的凌迟。
我的心跳和铃声,诡异地同步着。
一下,又一下。
每一次,都像在叩问地狱的大门。
就在我以为电话会被挂断时,那边,通了。
“喂?晚晚?”
苏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
这声音,曾是我最大的慰藉。
此刻,却让我毛骨悚然。
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发不出半点声音。
陈劲松在我旁边,用口型无声地催促我:“问她在哪!”
“怎么了?晚晚?”电话那头,苏晴的声音带着关切,“是不是心脏不舒服了?你别急,我马上……”
“你在哪儿?”我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得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电话那头,有微不可查的一顿。
“我……我在家啊,刚下手术,准备睡了。”她轻笑一声,试图让气氛轻松下来,“怎么了这是,查岗啊?”
家?
她撒谎。
陈劲松的电脑上,一份被截获的医院出入记录,清清楚楚地显示着,十五分钟前,苏晴的ID卡,刷开了她办公室的门禁。
我的心,一点一点,沉入无底的深渊。
“苏晴,”我听见自己用一种极其平静的语调问,“我的心脏,还好吗?”
“当然,”她立刻回答,语气笃定,“我一直监测着数据,一切正常。你放心。”
“是吗?”我扯了扯嘴角,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那你有没有觉得……你自己的心脏,有什么不一样?”
这一次,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死一样的沉默。
我甚至能听到她骤然变得急促的呼吸声,通过电流,传进我的耳朵。
她慌了。
“晚晚,你在说什么胡话?”她的声音,不再是温柔的伪装,变得尖锐,透着警惕,“是不是陈劲松那个老家伙跟你说了什么?你别信他!他就是个疯子!他被沈默开除,一直怀恨在心!”
她知道陈劲松!
我的血液,瞬间凉透了。
原来,他们之间,没有秘密。
唯一的傻子,是我。
“所以,是真的了?”我感觉眼泪涌了上来,却被我生生逼了回去,“我的命,现在是你的了,对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厉声打断我,“林晚,你冷静一点!沈默为你付出了多少,你根本不……”
“他付出了什么?!”我再也控制不住,冲着手机嘶吼,“他付出了我的自由!我的尊严!他把我变成了一个怪物!一个需要靠别人才能活下去的寄生虫!而你!苏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竟然帮着他!”
“我……”
“告诉我!为什么?!”
电话那头,苏含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像一头困兽。
许久,她才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因为……我爱他。”
嗡——
我的大脑,彻底空白了。
暗恋沈默十年。
这是苏晴藏得最深的秘密。
也是她递给我的一把,最锋利的刀。
所有想不通的环节,在这一刻,全部串联起来。
她不是同谋。
她是主谋。
或者说,她是这个计划里,最心甘情愿,最乐见其成的那个人。
用她的命,换我的命。
这样,我和她,就通过沈默,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永远地捆绑在了一起。
只要我活着,她就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我活着一天,沈默就欠她一份天大的人情。
好一招一石二鸟。
好一个……为爱痴狂的闺蜜。
“晚晚,对不起。”苏晴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远,很飘渺,“但我别无选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看着他为你崩溃。”
“所以你就选择让我崩溃?”我笑出了声,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苏晴,你好伟大啊。”
“嘟——”
电话被挂断了。
不是我,是她。
我握着手机,愣在原地,像一尊被抽掉灵魂的雕塑。
“她承认了。”陈劲松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狂喜,“她亲口承认了!太好了!这下,我看沈默还怎么翻身!”
他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不在乎苏晴的告白。
他只在乎,他能不能把沈默,拉下神坛。
“定位到了!”陈劲松在键盘上一阵敲击,一个红点,出现在医院的平面图上,“她在地下三层的医疗档案室!那里是物理隔绝的,信号无法穿透!她想躲起来!”
“走!”他抓起外套,一把拉住我的手腕,“我们现在就去堵她!拿到她和沈默合谋的证据,你就能彻底自由了!”
我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
自由?
我还有自由吗?
我的心脏,就是我的囚笼。
而钥匙,在苏晴身上。
我踉跄着被陈劲松拖出了门。
深夜的城市,霓虹闪烁,像一张巨大的,冰冷的蛛网。
我和他,像两个慌不择路的飞蛾,一头扎了进去。
车在夜色里飞驰。
我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感觉自己像一个旁观者,在看一场荒诞的默剧。
我的手机,忽然又亮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匿名号码。
“别去。”
只有两个字。
是沈默吗?
他知道我要去找苏晴了?
我的手指悬在屏幕上,心脏狂跳。
他是在警告我,还是在……保护我?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不能停下来。
我要见苏晴。
我要当着她的面,问她最后一遍。
这十年,她究竟是把我当朋友,还是当成……她爱情路上的垫脚石?
市立第一医院的地下停车场,空旷得能听到回声。
陈劲松把车停在一个隐蔽的角落。
“从消防通道上去,直接到地下三层。”他递给我一个口罩和一顶鸭舌帽,“记住,我们是来拿证据的,不要跟她起正面冲突。”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可笑。
他把我推到风口浪尖,自己却想躲在幕后。
“你呢?”我问。
“我在这里接应。”他拍了拍方向盘,“我的电脑连着医院的安保系统,我会帮你引开保安,清空走廊。你只有五分钟。”
五分钟。
决定我生死的五分钟。
我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推开车门,走进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消防通道里,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踩在我的心上。
地下三层的走廊,果然空无一人。
惨白的灯光,把墙壁照得雪亮,有一种太平间特有的冰冷。
医疗档案室的门,紧闭着。
是老式的密码锁。
这难不倒陈劲松。我的耳机里,传来他清晰的指令。
“4,8,3,7,1,0。”
我颤抖着输入密码。
“嘀”的一声,门开了。
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混杂着旧纸张的霉味,扑面而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
只有一排排顶天立地的档案架,像沉默的巨人,投下巨大的阴影。
借着走廊的光,我看到,档案室的最深处,有一个人影。
她蜷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身体微微发抖。
是苏晴。
听到开门声,她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惊恐和戒备。
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小兽。
看到是我,她的惊恐,渐渐化为一种复杂的悲哀。
“你还是来了。”她的声音沙哑。
“我为什么不能来?”我一步步向她走近,“来看看我的‘救命恩人’,不行吗?”
她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为什么是他?”我站定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苏晴,你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爱你的男人,作践自己?”
“作践?”她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那里面,有我看不懂的火焰,“你以为,爱一个人,是作践吗?”
“那不叫爱!那叫占有!”
“那你呢?”她忽然反问,“你敢说,你对沈默的爱,是纯粹的吗?你生病之后,你对他,难道没有一丝一毫的依赖和……利用吗?”
我愣住了。
“你知道他为了给你找配型,跑了多少家医院,求了多少人吗?你知道他为了研发能救你的药,熬了多少个通宵,差点死在实验室里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
苏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
“你只知道他冷落了你,他变了。你只看到他把你关在家里,却没看到,他是在保护你!”
“保护我?”我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把我变成一个需要靠别人输血才能活的怪物,叫保护我?”
“输血?”苏晴的表情,变得无比怪异,“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不然呢?”
苏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怜悯。
那种怜悯,让我无比愤怒。
“林晚,你太天真了。”她摇着头,一字一句,说出让我永生难忘的话。
“你的心脏,不是在吸收我的生命力。”
“恰恰相反。”
“是我的身体,在帮你过滤你心脏里,那些致命的基因毒素。”
“我不是你的‘宿主’。”
“我是你的……人体透析机。”
什么?
我彻底懵了。
人体……透析机?
这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沈默为什么要选我?”苏晴惨然一笑,“因为我是医生,我最了解自己的身体。因为我的基因,和你部分兼容,可以充当最好的生物过滤器。因为我爱他,我心甘情愿。”
“那个‘同步信标’,不是在从我身上抽取能量给你。”
“而是在把你心脏代谢产生的毒素,通过量子纠缠效应,转移到我的血液里,再由我的肝脏和肾脏,把它们代谢掉。”
“每一天,我都在承受你两倍的身体负荷。你心脏每一次欢快的跳动,都是在加重我的衰竭。”
“林晚,他不是在用我的命,换你的命。”
“他是在用我的命,拖延你的命。”
我的世界,再一次,崩塌了。
碎得比上一次,还要彻底。
我不是寄生虫。
我是……毒源。
我才是那个,正在慢慢杀死苏晴的人。
“不……不可能……”我踉跄着后退,后背撞上冰冷的档案架,“你在撒谎!陈劲松给我看的数据……”
“陈劲松?”苏晴的脸上,露出极度的鄙夷,“那个窃取了沈默成果,还反咬一口的小人?他的话,你也信?”
“他只给你看了同步协议,他有没有给你看后面的‘逆向代谢’模块?”
“他只告诉你,我的生命体征和你绑定。他有没有告诉你,这个绑定,是单向的?”
“如果你死了,我不会有任何事。”
“可如果我死了……”苏晴看着我,眼里的泪,终于滑落,“你,活不过24小时。”
轰隆!
一道惊雷,在我脑海里炸开。
我终于明白了。
我全明白了。
沈默,他不是在创造永生。
他是在用一种最残忍,最悲壮的方式,为我续命。
他没有告诉我真相,因为他知道我绝不会同意。
他欺骗了苏晴,利用了她的爱,让她心甘情愿地成为我的“过滤器”。
他把所有的罪,所有的脏,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他想让我活着。
干干净净地,无知地,活着。
而我,都做了什么?
我听信了一个复仇者的谗言,亲手攻破了他的堡垒。
我把他的爱,当成了囚笼。
我把他最后的守护,当成了背叛。
“沈默呢?”我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在哪儿?”
“他去见陈劲松了。”苏晴擦掉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他要把服务器里的核心代码彻底销毁。他不能让这种技术,落到陈劲松那种人手里。”
“他……会有危险吗?”
“会。”苏晴看着我,眼神决绝,“陈劲松手里,有他的把柄。一旦谈崩,沈默……会选择和他同归于尽。”
不!
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我转身就要往外跑。
“晚了。”苏晴叫住我。
她的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注射器,里面是蓝色的液体。
“这是神经阻断剂。”她说,“只要一针,我和你的链接,就会暂时中断。”
“你要干什么?”我惊恐地看着她。
“我要去找他。”苏晴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微笑,一种解脱般的微笑,“林晚,我不怪你。但这一次,换我来选。”
“这么多年,我一直活在他的影子里。现在,我想为他做一件事。”
“你别动!”我尖叫着,朝她扑过去。
可是,太迟了。
她毫不犹豫地,把针头,扎进了自己的手臂。
蓝色的液体,被瞬间推入。
苏晴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在她倒下的那一刻,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剧痛!
无法呼吸的剧痛!
我眼前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黑暗,从四周,潮水般涌来。
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秒,我仿佛听到了沈默的声音。
他说:“活下去。”
……
再次醒来,是在一个纯白色的房间里。
医院?
我猛地坐起来,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心脏。
它在跳。
平稳,有力。
没有剧痛,没有不适。
好像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床头柜上,放着我的手机,和一个黑色的U盘。
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一条新闻推送。
“深蓝科技创始人沈默,于昨夜坠楼身亡。警方初步判定为自杀,其邻居陈某,因涉嫌窃取商业机密及过失杀人,已被控制……”
坠楼身亡。
自杀。
我盯着那几个字,眼前阵阵发黑。
那个用全世界来爱我的男人。
没了。
眼泪,无声地滑落,砸在屏幕上。
我颤抖着手,拿起那个U-盘,插进手机。
屏幕上,跳出了一个视频文件。
文件名是,“第48次”。
我点开它。
视频里,是我们的家。
沈默坐在沙发上,一遍又一遍地,将一支蓝色的药剂,注入自己的手臂。
每一次注射完,他都会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然后,视频会跳跃一下,他又会完好无损地,重新坐在沙发上,拿起那支药剂。
一次,两次,三次……
整整47次。
每一次,都是一样的痛苦,一样的死亡。
视频的最后,是第48次。
他没有再注射药剂。
他只是对着镜头,疲惫地笑了笑。
“晚晚,我成功了。‘NeuroReset’的副作用,已经降到了最低。你的基因缺陷,可以被修复了。”
“对不起,原谅我用这种方式,让你重生。”
“我爱你。”
视频结束了。
我趴在床上,哭到几乎断气。
原来,那不是死亡循环。
那是他的……试药记录。
他用自己的命,试了47次药。
最后,用苏晴的命,为我争取了最后一次治疗的时间。
用陈劲松的命,为我清除了最后一个障碍。
用他自己的命,为我换来了新生。
沈默。
我的沈默。
你这个……全世界最狠心的骗子。
最温柔的,暴君。
我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那里,有一个刚刚愈合的,小小的疤痕。
窗外,城市的霓虹,汇成一片璀璨的光海。
光影变幻中,我仿佛看到了沈默的脸。
他微笑着,看着我。
一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