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玻璃,在我脸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影子,像一个个破碎的梦。
沈默。
我的沈默。
我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每念一次,心脏就收缩一次。
不是病理性的剧痛,而是一种更深邃,更空旷的疼。
像胸口破开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手机还攥在手里,U盘的金属外壳冰冷,硌得我掌心生疼。
我再一次点开那个名为“第48次”的视频。
看着他坐在我们家的沙发上,一次又一次,将蓝色的药剂推进手臂。
看着他倒下,抽搐,死亡。
然后,再坐起,重复。
47次。
每一次死亡,都是为了我的新生。
我像个自虐的疯子,一遍遍观看,一遍遍凌迟自己的心。
我想记住他每一次的痛苦,想把他的脸,他疲惫的笑,他最后那句“我爱你”,全部刻进骨血里。
眼泪早已流干,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压抑的呜咽。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叩叩。”
我猛地抬头,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浑身肌肉都绷紧了。
谁?
“晚晚,是我。”
门外,传来一个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苏晴。
我的身体,比我的大脑反应更快。
我从床上一跃而下,踉跄着冲过去,拉开房门。
门外站着的人,果然是她。
穿着一身白大褂,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脸上带着一贯的冷静和温和。
她看起来……毫发无损。
我的大脑,瞬间宕机。
怎么可能?
我明明亲眼看见,她把那支蓝色的针剂,扎进了自己的手臂。
我明明亲眼看见,她软软地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为什么她会站在这里?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你……”我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晴的目光,落在我通红的眼睛和手里紧握的手机上,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怜悯和悲伤。
“晚晚,我知道你很难过。”她伸出手,想要扶我。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开了她的触碰。
她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你……为什么……”我艰难地组织着语言,“那天,你给自己注射了……那是什么?”
“镇静剂。”
苏晴的回答,快得不像话,仿佛早就演练过无数遍。
“只是小剂量的镇静剂,为了配合沈默的计划,上演一场戏给陈劲松看。”
她微微侧身,让我看到走廊尽头,两个穿着警服的人,正押着一个戴着头套的男人走过。
那个身形,我认得。
是陈劲松。
“陈劲松以为你死定了,所以放松了警惕。”苏晴的声音压得很低,“沈默需要一个契机,拿到他窃取公司机密的全部证据,也需要一个……‘凶手’,来解释你心脏的突然‘衰竭’。”
“所以,他成了那个凶手?”我喃喃自语。
“是。”苏晴点头,语气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快意,“他咎由自取。窃取商业机密,过失杀人,足够他在里面待一辈子了。”
过失杀人……
新闻上的字眼,在我脑海里闪现。
原来是这样。
原来,苏晴的倒下,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沈默,你这个滴水不漏的疯子。
你算计了所有人。
用苏晴的“假死”,骗过了陈劲松。
用陈劲松的贪婪,为你的计划,找到了一个完美的替罪羊。
最后,用你自己的死亡,为这一切,画上一个无人再能追究的句号。
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
心脏,那个被他重塑过的心脏,此刻跳得又快又急,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晚晚,你还好吗?”苏晴扶住我的手臂,她的手很凉,“你的身体刚刚完成重构,情绪不能太激动。沈默在遗嘱里交代过,让我务必照顾好你。”
提到“沈默”两个字,她的声音里,有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虔诚的温柔。
我任由她把我扶回床上,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他……还说了什么?”我哑声问。
“很多。”苏晴帮我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关于你的饮食,作息,还有……后续的维护。”
“维护?”我抓住这个陌生的词。
“是的。”苏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像腕表一样的东西,递给我,“这是‘神经同步器’。‘NeuroReset’技术虽然成功了,但并不完美。它重写了你的基因,但这种新的基因序列并不稳定,需要定期和云端数据库进行同步,校准数据,才能确保你的身体机能永远维持在最佳状态。”
我看着那个精致的同步器,金属的表带,触手冰凉。
它像一个高科技的手铐。
一个沈默留给我的,温柔的枷锁。
“怎么同步?”
“很简单。”苏晴指了指床头柜上的一个凹槽,“回家后,你们家的智能中枢会引导你。每周一次,只需要把手环放上去,大概十分钟。”
她顿了顿,补充道:“记住,晚晚,一定不能忘记。否则,基因序列会发生紊乱,你的心脏……会迅速衰竭。”
迅速衰竭。
这四个字,像一把冰锥,刺进我的耳膜。
沈默。
你用48条命把我从死亡线拉回来,却又在我脖子上,套上了一根看不见的绳索。
这根绳索的另一头,依然握在你手里。
即便你已经死了。
你到底,是想让我活下去,还是想让我……永远离不开你?
出院那天,苏晴来接我。
她开着车,熟练地穿梭在城市冰冷的水泥森林里。
我坐在副驾,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一言不发。
阳光很好,透过车窗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的身体,前所未有的健康。
可我的世界,已经塌了。
车开到我们家小区门口,苏晴停下车,却没有熄火。
“晚晚,”她转过头看我,目光复杂,“有些东西,我想我应该交给你。”
她从储物格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我。
很厚,很沉。
我打开封口,倒出来的,是一沓沓的股权转让协议,和一份……人寿保险单。
受益人的名字,是林晚。
投保人,沈默。
保额,是一个我数不清有多少个零的数字。
“深蓝科技49%的股份,还有这份保险,这是沈默留给你的一切。”苏晴的声音很轻,“他说,他亏欠你的,只能用这些来还。”
我捏着那些纸,指尖发白。
这些冰冷的纸张,和他火热的爱,哪个才是真的?
或者说,都是真的。
极致的浪漫,和极致的残忍,在他身上,从来都不矛盾。
“苏晴,”我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谢谢你。谢谢你……帮他。”
在我的认知里,她是沈默最忠诚的盟友,是这个疯狂计划的执行者。
甚至,她也冒着生命危险。
苏晴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她避开了我的目光,重新看向前方。
“我不是在帮你。”她发动了汽车,声音冷了下去,“我只是在帮他,完成他想做的事。”
车子,缓缓驶入地下车库。
我没有再说话。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觉,在我心底悄悄发芽。
回到家,推开门的一瞬间,熟悉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
“欢迎回家,晚晚。”
一个温柔的,经过电子合成处理的男声,在玄关响起。
是家里的智能管家“Siriux”。
沈默亲自编写的AI。
他甚至用了自己的声线作为模型。
以前我觉得这是情趣,是浪漫。
现在,这声音,像一把钝刀,在我心上反复切割。
我换好鞋,走进客厅。
一切都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
沙发上,仿佛还残留着他第47次倒下时的余温。
地板上,仿佛还能看到他痛苦挣扎的痕迹。
我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密密麻麻的高楼。
这个我爱了十年的男人,就是从这样的高楼上,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为了我。
悲伤如潮水,再一次将我淹没。
我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直到双腿发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屋内的灯,没有像往常一样自动亮起。
“Siriux?”我轻声唤它。
没有回应。
奇怪。
Siriux的反应,一向很灵敏。
我走到中控台前,屏幕是黑的。
怎么回事?断电了?
我摸索着,想去打开墙壁上的物理开关。
突然。
“啪嗒。”
一声轻响,屋内的灯,应声而亮。
不是那种瞬间点亮的白光,而是柔和的,带着暖意的橘色光晕。
是我最喜欢的那种氛围灯。
紧接着,音响里,流淌出舒缓的钢琴曲。
德彪西的,《月光》。
也是我最爱的一首。
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这一切,都发生在我什么指令都没有下达的情况下。
Siriux……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智能了?
或者说,是“善解人意”?
它仿佛能感知到我的情绪,知道我此刻需要安抚。
一个荒诞的,却又让我无比渴望的念头,从心底疯长出来。
沈默。
是不是你?
你没有死。
你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在我身边。
你把自己的意识,上传到了这个你亲手创造的AI系统里。
对不对?
我冲到中控台前,双手抚上冰冷的屏幕。
“沈默?”我颤声问,“是你吗?回答我!”
屏幕,依旧一片漆黑。
钢琴曲,仍在悠扬地回响。
是我疯了吗?
因为太过思念,所以开始产生幻觉了?
我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毯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就在这时,手腕上的那个“神经同步器”,突然震动了一下。
屏幕亮起,显示一行小字。
【首次连接提醒:检测到您的基因序列轻微波动,请于24小时内,完成与“深蓝云端”的首次数据同步。】
【地点:书房,中央服务器。】
我猛地抬起头。
书房。
那个被沈默改造成家庭服务器中心的地方。
也是这个家的……核心。
我扶着墙,挣扎着站起来,一步步走向书房。
门是虚掩的。
我推开门。
一整面墙的服务器,指示灯像星海一样,在幽暗的房间里闪烁。
嗡嗡的电流声,像是机器的呼吸。
房间正中央,是一个造型奇特的金属基座,上面有一个手掌形状的凹槽。
和苏晴在医院给我看的那个,一模一样。
我走过去,按照记忆里的样子,把戴着同步器的左手,放了上去。
“身份识别中……林晚女士,欢迎使用。”
电子合成音,依旧是Siriux那毫无感情的语调。
“神经同步协议启动,预计用时十分钟。期间请勿移动,以免数据传输中断。”
一道柔和的蓝光,从基座凹槽里亮起,包裹住我的手腕。
同步器上的指示灯,开始有节奏地闪烁。
我能感觉到,一股微弱的电流,从手腕传遍全身。
酥酥麻麻的,很奇怪的感觉。
我盯着眼前那片由无数指示灯组成的“星海”。
这些冰冷的机器里,真的……会有他的灵魂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就在同步即将完成的时候。
毫无征兆地。
整个房间的服务器,指示灯全部开始疯狂闪烁!
频率之快,让人眼花缭乱。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房间!
“警告!警告!检测到未知数据流入侵!”
“防火墙被突破!正在尝试夺取系统最高权限!”
Siriux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急促和失真。
我吓了一跳,本能地想把手抽回来。
“同步中断警告!强行中断将导致基因序列永久性损伤!”
冰冷的警告,让我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星海”,从有序的闪烁,变成一片狂乱的红光。
服务器的嗡鸣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尖利。
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那些机器里,破壳而出!
“最高权限……被夺取。”
Siriux的声音,突然变得微弱,然后,彻底消失了。
警报声,也停了。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服务器的指示灯,依旧像疯了一样,红蓝交替地闪着。
怎么回事?
黑客入侵?
陈劲松的同伙?
我心乱如麻,手心全是冷汗。
就在这时,中央服务器最大的那块屏幕上,原本滚动的复杂数据流,突然全部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行熟悉的,用最简单的代码写成的字符。
【Hello, Wanwan.】
我的呼吸,停滞了。
这个开场白。
这个写法。
是沈默!
只有他会这么叫我!
真的是他!他真的在这里!
“沈默!”我对着屏幕,激动到语无伦次,“是你!我就知道你没死!你这个混蛋!你为什么要骗我!”
眼泪,决堤而下。
是喜悦的,是愤怒的,是委屈的。
屏幕上的字符,消失了。
紧接着,又跳出新的一行。
【Trust no one.】
不要相信任何人。
什么意思?
【Especially Su Qing.】
尤其是……苏晴。
我的大脑,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相信苏晴?
她不是你的盟友吗?
不等我发问,屏幕上的字符,再次变化。
这一次,不再是文字。
而是一段……监控录像。
画质有些模糊,像是从某个角落的摄像头截取下来的。
画面里,是医院的走廊。
两个我无比熟悉的人,正站在走廊尽头,低声交谈。
是苏晴。
和陈劲松。
视频没有声音。
但我能清晰地看到,苏晴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递给了陈劲松。
那是一个小小的,棕色的药瓶。
陈劲松接过药瓶,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他拍了拍苏晴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开。
而苏晴,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嘴角,也勾起了一抹和我记忆中温和形象截然不同的,冰冷的弧度。
视频,到此结束。
屏幕,重新变回一片漆黑。
我的手,还放在那个冰冷的基座上。
手腕上的同步器,发出“嘀”的一声轻响,提示同步已经完成。
可我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那段无声的监控,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将我刚刚建立起来的世界观,捅得稀碎。
苏晴和陈劲松……他们认识?
而且,看起来关系匪浅。
她给了他一个药瓶。
那是什么药?
沈默的留言,在我脑海里反复回响。
【不要相信任何人。】
【尤其是苏晴。】
一个可怕的猜测,像毒蛇一样,缠住了我的心脏。
苏晴……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她根本不是沈默的盟友。
她和陈劲松,才是一伙的!
那场在诊室里的“背叛”,那个伪造的邮件,或许……并不全是伪造。
她对我说的话,半真半假。
她利用了我的信任,利用了沈默的计划。
可是,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无数的疑问,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死死罩住。
我看着漆黑的屏幕,那个活在数据流里的沈默,在发出那句警告后,就再也没有了声息。
我突然意识到。
沈默的死,或许不是一个句号。
而是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阴谋的……开始。
我,林晚,他用生命换回来的“新生”,根本不是什么美好的童话结局。
我只是……
从一个牢笼,掉进了另一个更深的深渊。我整个人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
大脑嗡嗡作响,那段无声的视频,却在我脑海里掀起了最喧嚣的狂潮。
苏晴。
陈劲松。
药瓶。
诡异的笑。
每一个画面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神经里。
【Trust no one.】
【Especially Su Qing.】
沈默的警告,不再是谜语,而是血淋淋的现实。
我最好的闺蜜,我最信任的医生,那个在我最绝望时对我说“别怕,有我”的女人,竟然和陈劲松是一伙的。
她递给他药瓶时的熟稔,那抹冰冷陌生的笑容……
那根本不是我认识的苏晴!
心,一点点沉下去,坠入无底的冰窟。
如果苏晴是内鬼,那之前的一切算什么?
她在诊室里对我说的那些话,关于沈默为了保险金要杀我的控诉,到底有多少是真的?
那个伪造的邮件……真的是陈劲松伪造的吗?还是他们联手导演的一出好戏?
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一个被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可悲的提线木偶。
我信任沈默,他却给我下药。
我信任苏晴,她却把我推向深渊。
这个世界,还有谁可以相信?
手腕上的同步器,冰冷的金属触感,提醒着我刚刚发生的一切。
沈默还活着。
以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活在数据里。
他在保护我。
用这种诡异的方式,向我传递真相。
可这个真相,太过残忍。
我宁愿他真的死了,也好过让我知道,我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一个是想杀我的丈夫,一个是背叛我的闺蜜。
不,不对。
沈默的留言是“不要相信任何人”。
任何人……
也包括他自己吗?
这个念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倏地钻进我的脑海。
我猛地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时,手腕上的同步器,突然发出了急促的“嘀嘀嘀”声!
红光,疯狂闪烁!
我低头看去,屏幕上不再是心率,而是一串飞速滚动的红色代码,最终定格成两个刺眼的大字——
【SYSTEM ERROR】
一股强烈的电流,从手腕瞬间窜遍全身!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模糊。
服务器基座冰冷的黑色,墙壁的白色,天花板惨白的灯光……所有颜色都搅在一起,旋转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我仿佛又听到了那个冰冷、没有感情的电子音。
“第47次循环,同步失败。”
“记忆载入……错误。”
“启动……紧急重置。”
……
熟悉的,天花板的纹路。
熟悉的,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清晨的微光。
熟悉的,空气里飘散的,烤面包和咖啡的香气。
我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弹坐起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砰砰砰,像是要撞破肋骨。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环顾四周。
卧室,还是那个卧室。
一切,都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
仿佛刚才在地下室里经历的一切,那段令人窒息的监控,那句致命的警告,都只是一场无比真实的噩梦。
可手腕上冰冷的触感,和脑子里清晰的记忆,都在告诉我——
不,那不是梦。
我又回来了。
回到了这个该死的,结婚五周年的纪念日清晨。
“晚晚,醒了?”
卧室门被轻轻推开。
沈默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我曾经最迷恋的,温柔的笑容。
“今天有惊喜给你。”
又是这句话。
和之前的每一次循环,一字不差。
但这一次,我看着他的脸,再也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
我的目光,像一把手术刀,仔仔细细地,一寸一寸地,剖析着他。
他的眼睛,他的眉毛,他说话时微微上扬的嘴角。
这张我爱了这么多年的脸,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
【Trust no one.】
那句话,在我脑海里自动加粗,放大。
我看着他,看着他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
橙黄色的果汁,在玻璃杯里泛着诱人的光泽。
我记得,上一次循环,我亲眼看见他将一管蓝色的药剂,推进了这杯果汁里。
而这一次,我的脑海里,浮现出的是另一个画面——苏晴将一个棕色的小药瓶,递给了陈劲松。
蓝色药剂。
棕色药瓶。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沈默,苏晴,陈劲stop松。
他们三个人,到底在这场该死的谋杀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怎么了?傻看着我干什么?”沈默伸手,想摸我的脸。
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空气,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
沈默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快得像是错觉。
随即,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笑道:“是不是没睡好?快,把早餐吃了,补充一下能量。”
他把托盘往我面前推了推。
那杯果汁,离我更近了。
我感觉自己的喉咙,一阵发干。
我不能喝。
喝下去,就会死。
但我也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
在摸清楚所有事情之前,我必须伪装。
伪装成那个对他深信不疑的,愚蠢的林晚。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没……没什么,就是做了个噩梦。”
“是吗?梦到什么了?”他顺势坐在床边,语气关切。
“梦到……梦到你不要我了。”我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听起来充满了委屈。
这句半真半假的话,似乎取悦了他。
他轻笑一声,伸手将我揽进怀里,下巴抵在我的头顶,轻轻摩挲着。
“傻瓜,胡思乱想什么。我怎么会不要你。”
他的怀抱,曾经是我最眷恋的港湾。
可现在,我只觉得浑身冰冷,汗毛倒竖。
他的胸膛,不再是温暖的依靠,而是冰冷的铁壁。
他说的话,不再是动听的情话,而是淬毒的蜜糖。
我靠在他怀里,眼睛死死盯着那杯果,汁。
我需要一个计划。
一个能让我活下去,并且找出真相的计划。
我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毫无头绪地乱撞。
跑到医院找苏晴?她会毫不犹豫地给我注射过量的镇静剂。
直接去质问沈默?他只会用更多的谎言来搪塞我。
我唯一能突破的,或许只有一个人——
陈劲松。
那个住在我们对门的,和善的邻居。
那个在监控里,接过苏晴药瓶,露出诡异笑容的男人。
他是这个局里,我唯一没有正面接触过的,不确定因素。
或许,从他那里,我能撬开一道裂缝。
“好了,快吃早餐吧,不然要凉了。”沈默放开我,将那杯果汁递到我手里。
我接过杯子,指尖冰凉。
我看着他,他也在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
他在等我喝下去。
我笑了笑,将杯子举到唇边,做出要喝的样子。
然后,手腕“不经意”地一抖。
“哎呀!”
整杯果汁,都泼在了我的睡裙和被子上。
橙黄色的液体,迅速渗透开来,一片狼藉。
“你看我,笨手笨脚的。”我吐了吐舌头,故作懊恼。
沈默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伸手抽过几张纸巾,帮我擦拭着裙子上的污渍。
“没事,我再去给你倒一杯。”
“不用了不用了,”我赶紧按住他的手,“都怪我,把被子都弄脏了。我还是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我掀开被子,光着脚跳下床。
“你等我一下哦,我很快就好。”
我冲他眨了眨眼,转身跑进了浴室。
关上门,反锁。
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心脏还在狂跳。
刚才那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他会看穿我的伪装。
镜子里,映出我苍白的脸,和惊魂未定的眼神。
我打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地拍着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没有时间害怕。
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我迅速脱下湿透的睡裙,拧开淋浴喷头,制造出正在洗澡的假象。
水声,哗啦啦地响着。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我听到沈默的脚步声。
他在卧室里踱步,似乎有些烦躁。
几秒钟后,我听到他拉开抽屉的声音,然后是关上抽屉。
他在干什么?
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过了大概一两分钟,我听到他离开卧室的脚步声,然后是书房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他去书房了。
机会来了!
我迅速关掉淋浴,用最快的速度擦干身体,换上一套干净的家居服。
然后,我拧开了浴室的门锁,只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客厅里很安静。
书房的门紧闭着。
我像一只壁虎,悄无声息地溜出卧室。
我的目标,不是书房。
我知道,沈默的书房有最顶级的安保系统,我根本进不去。
我的目标,是陈劲松的家。
我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让我光明正大离开家,并且接近陈劲松的理由。
我的目光,在客厅里飞快地扫视着。
最终,落在了玄关处的垃圾桶上。
里面有昨天吃剩的外卖盒子。
有了!
我拎起垃圾袋,轻手轻脚地走到大门口,换上鞋。
整个过程,我连呼吸都屏住了。
打开门的瞬间,智能门锁发出的“嘀”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几乎能感觉到,书房里那个人,会立刻冲出来。
但没有。
什么动静都没有。
我不敢耽搁,闪身出了门,然后轻轻带上。
走廊里,空无一人。
对门,就是陈劲松的家。
我站在他家门口,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我不知道门后等着我的是什么。
一个慈祥和善的长者?
还是一个伪装着的,穷凶极恶的魔鬼?
我抬起手,正准备敲门,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他家门口的地垫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我鬼使神差地蹲下身,掀开了地垫的一角。
一枚银色的,小小的钥匙,静静地躺在那里。
备用钥匙?
谁会把备用钥匙放在这么明显的地方?
这简直就像是一个……陷阱。
一个专门为我准备的陷阱。
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进,还是不进?
脑海里,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我,应该立刻离开,这太危险了。
可另一个声音却在尖叫:进去!真相就在里面!你已经死了那么多次了,还怕再多死一次吗?!
是啊。
反正,我还会再回来的。
我咬了咬牙,捡起那枚钥匙,插进了锁孔。
轻轻一拧。
“咔哒”一声。
门,开了。
一股混杂着消毒水和陈旧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玄关很暗,窗帘都拉着,只有一丝微光从缝隙里透进来。
我摸索着墙壁,想找灯的开关。
指尖,却触到了一片冰冷的,凹凸不平的墙面。
不是墙纸。
好像是……照片。
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拿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功能。
一道光束,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然后,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
整整一面墙。
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密密麻麻,贴满了我的照片。
有我在小区里散步的。
有我在阳台上浇花的。
有我和沈默一起出门的。
甚至……还有我在卧室里,穿着睡衣的……
每一张,都是偷拍的!
那一张张照片,就像是一只只眼睛,布满整面墙,阴森森地,死死地盯着我。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吓得连连后退,后背重重撞在了门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呵呵呵……”
一个苍老的,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客厅的阴影里传来。
“你终于来了。”
灯,啪的一声,亮了。
刺眼的光线下,我看到陈劲松,正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穿着一身整洁的唐装,手里盘着两颗核桃,脸上,挂着那种我再熟悉不过的,和善的笑容。
“陈……陈医生?”我声音发颤,几乎站立不稳。
“别怕,孩子。”他冲我招了招手,语气慈祥得像个邻家爷爷,“过来坐。”
我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墙上那些照片,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我牢牢困住。
这个男人,这个伪装成和善长者的魔鬼,他监视我多久了?
“怎么?被这些照片吓到了?”他呵呵一笑,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照片墙前。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抚摸着其中一张照片,那是我在阳台上伸懒腰的样子。
“别误会,我不是什么变态。我只是……在观察一件艺术品。”
他的眼神,带着一种痴迷的,狂热的光。
“一件……由我曾经最得意的学生,亲手打造的,完美的艺术品。”
学生?
沈默?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厉声喊道,努力掩饰着内心的恐惧。
“你不懂?”陈劲松转过身,看着我,笑容变得有些怜悯,“也对,你当然不懂。你只是那个可怜的,被蒙在鼓里的试验品。”
试验品?
这三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沈默,他没告诉你吗?”陈劲众慢步向我走来,“关于‘NeuroReset’计划。”
NeuroReset!
神经重置!
我瞳孔骤缩!
是那个药剂!上一次循环里,我在沈默书房偷藏的半管蓝色药剂,上面的标签,就是这个名字!
“看来,你也不是一无所知。”陈劲松满意地笑了笑,“那瓶药,你见过了?”
我死死咬着嘴唇,不说话。
“那是一种,划时代的基因药物。”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狂热与骄傲,“它可以改写人类的基因缺陷,修复受损的器官。理论上,它可以治愈一切疾病,包括……你那颗该死的心脏。”
我的心脏……
“但是啊,”他话锋一转,笑容变得诡异起来,“任何伟大的发明,都需要付出代价。而‘NeuroReset’的代价就是……它有30%的几率,会造成不可逆的脑死亡。”
脑死亡……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沈默那个疯子,他不敢用别人做实验,所以,他选中了你。”陈劲松的声音,像魔鬼的低语,钻进我的耳朵。
“他爱你?别可笑了!他只是爱你这具,可以让他功成名就的,完美的身体!”
“他利用你的信任,在你每天喝的果汁里,一点点地,加入‘NeuroReset’。他在用你的命,去赌那70%的成功率!”
“不……不可能……”我喃喃自语,不住地摇头,“他不会这么对我……他爱我……”
“爱?”陈劲松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
“如果他爱你,为什么他会在你每次心脏剧痛的时候,抱着你流泪,嘴里却说着‘很快就好了’?那不是安慰,是期待!期待药物起效!”
“如果他爱你,为什么他要一次又一次地,看着你死去,然后重置时间,调整剂量,再来一次?”
一字一句,都像是锋利的刀子,将我凌迟。
重置时间……
他知道!
他竟然知道时间循环的事!
“你……你怎么会知道?”我惊骇地看着他。
“我怎么会知道?”陈劲松的笑容,愈发冰冷,“因为,那个所谓的‘紧急重置’程序,就是我当年留下的后门!”
“沈默以为他把我踢出团队,就能独占一切?天真!这个系统,每一个代码都是我写的!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监视之下!”
他指了指墙上的照片。
“包括他,用你的命,玩了整整47次的,死亡游戏。”
47次……
这个数字,和我之前听到的那个电子音,完全吻合。
原来,我已经死了47次了。
原来,我每一次的死亡,每一次的循环,都只是沈默的一次实验。
所谓的惊喜,所谓的爱,全都是假的。
我只是他的……小白鼠。
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甚至,感觉不到心痛了。
因为我的心,已经碎成了粉末。
“现在,你明白了吗?”陈劲松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胜利者的快意。
“那个把你捧在手心的天才,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魔鬼。而我,才是那个能把你从地狱里解救出来的人。”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那个在监控里,苏晴递给他的,棕色的小药瓶。
“顺便告诉你一件事,”他晃了晃药瓶,笑容残忍,“苏晴给我的,是‘NeuroReset’的强效稀释剂。而沈默今天早上给你准备的那杯果汁里,剂量……是足以让你直接脑死亡的。”
“他已经没有耐心了,他想在今天,结束这一切。”
“可惜啊,你没喝。”
他说着,拧开了药瓶的盖子。
一股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你……你想干什么?”我惊恐地看着他。
“干什么?”陈劲松一步步逼近,“沈默的实验,该结束了。现在,轮到我的了。”
“我要让他亲眼看看,他最完美的艺术品,是怎么在我手里,变成一堆……谁也不想要的垃圾。”
“他要的是你的数据,而我……”
他突然举起手,手里拿着一个遥控器样的东西,对准了我。
“我要你的命。”
遥控器上,红光一闪。
“嗡——”
一阵高频的,刺耳的声波,瞬间穿透了我的耳膜!
我感觉胸口,像是被一辆高速行驶的卡车迎面撞上!
心脏起搏器!
他在攻击我的心脏起搏器!
剧痛!
前所未有的剧痛,从心脏处,炸裂开来!
我的身体,像一条离水的鱼,重重摔在地上。
视线,开始模糊。
我看到陈劲松那张因为狂喜而扭曲的脸。
我看到墙上,我那一张张可笑的照片。
我看到,这个世界的颜色,在我眼前,一点点褪去。
黑暗,再次降临。
这一次,我死在了真相的入口。
带着被全世界背叛的,彻骨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