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绵绵细雨如丝,有人乘天马送来急报,常曦与羲和两部受洪灾严重,高辛王下令二王姬高辛忆替父亲临,由蓐收协同赈灾。
风雨如晦,白色云撵随着风雨飘摇。也是如今天一般的天气,阿念穿过重重雨帘,来到朝晖殿,向高辛王请旨,前往前线治理洪水。晦暗的光线透过雕花窗落在阿念的身上,映衬的整个人湿漉漉的。
少昊端坐于鎏金龙椅之上,冕旒垂落的珠玉分毫未动,手指微动,下意识的想用灵力为他的女儿拂去身上的水泽,转瞬又归于平静。狭长的眼眸微微低垂,神色不明,半晌威严的声音响彻大殿:“准奏”。
烟雨朦胧的天际早已不见人影,高辛王望着茫茫细雨,久久伫立。
此去千山万水,他的女儿第一次脱离他的羽翼,脱离了他对她的规划,也让他再次升起了无边恐惧:
这些恐惧在他父王七世俊帝至死也不愿再看他一眼时浮现,在他的弟弟们濒死怨毒的诅咒里扎根,在他第一次成为父亲时仿徨。白天他是惊才绝艳名满大荒的帝王高辛少昊,黑夜里他沉沦一个一个梦境。
梦里是无边无际的彼岸花海,风翻花浪,殷红如血,随风染上翻飞的白色衣袂。少昊急切的想要追上那个人影,疯长的彼岸花却将他牢牢困在高高的王座之上,父王,他终是哽咽着叫出了回荡于心久久不散的称谓。
人影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任是温润的翩翩贵公子,嘴巴张合间,却对他露出个诡异的笑容,风一吹碎成漫天血雨,将他淹没。他从窒息中醒来,空荡的寝殿寂寞无声,回荡着他父亲闭眼前给他的寄语:终有一日,你的孩子会和你一样的,少昊。
这些无休止的梦境在玱玹到来的那天停止,那天晚上,时隔几百年他再次梦见了轩辕青阳,嘴里叼着狗尾巴草,走进打铁铺,笑容如阳光一般耀眼。
滔滔洪水席卷天地,洛水一带已是一片汪洋,无数生灵如星散落水中,呼吸之间就有生命归于鸿蒙。
阿念手持帝令迎着风雨立于青鸾之上,百名术师,乘坐骑落于各自阵点。
“乾坤定位,水归其道,五行相生,洪煞退”
霎时金光万丈,冰蓝色的力量从帝令涌出,缠绕着洪水,裹挟他们回归来处。
蓐收安排好军队后续救援事宜,便匆匆赶回到阿念身边。高辛帝令传世十几万年,辗转八位帝王之手,可号令千军,万民臣服,也可抗衡天灾护佑百姓。
但是调动它的力量除了拥有高辛王族血脉,还需高深的灵力,是以高辛历代帝王灵力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高辛少昊更是大荒第一的高手。
阿念近些年来虽灵力修炼日日不敢懈怠,但毕竟年岁尚幼,又荒废了一百来年。
密密的细雨落在结界溅起水花,潋滟水光中阿念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回流洛水的水流,放缓了速度。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穿过结界,稳稳的将她颤抖的手指包裹,耀眼的金色灵力随着阵法流动,将两人笼罩。阿念与蓐收并肩立于阵法之中,共持高辛帝令,风雨飘摇,绿色与白色衣袂相互纠缠,洪水再次向洛水奔流而去。
洪水褪去,决堤的大坝已修缮完成,只留满目疮痍,和这场快要散去的大雨。
油纸伞骨咯吱轻响,蓐收撑伞护着阿念在雨中行走,他的视线扫过残败的街道房屋,最后低头落在少女眼帘下的乌青上,眼中闪过一丝不忍:“阿念,洪水已褪,灾后重建还需花费半年左右的时间,你是想回去,还是留下来。”
阿念踩过浅浅的水洼,任水花四溅,将她与蓐收的鞋面衣摆染湿。
近些时间,大概是她神生有史以来最忙碌最疲惫也最忐忑的日子。
万千生灵的性命系于她,那天洪水中被吞噬的生灵总在午夜梦回时将她撕咬,无法安眠,她第一次对自己的不学无术悔恨。
阿念的声音悠悠传来,明明就在咫尺之间,却像穿过数百年的岁月洪流,蓐收听见她的自我剖白:
“最近几天我常常在想,如果小时候不那么顽劣,听从夫子的安排认真学习;如果在父王拒绝亲自教授收我为徒时没有退缩,继续争取;如果没有自暴自弃享受轻松,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像你和覃芒一样,是不是那天洪水中消失的的生灵会再少些。”
阿念抬脚再次重重的踩上水洼,溅起一身污泽。她为自己找了很多理由,她怨父王明明是大荒最好的老师却不是她的师傅,她怨玱玹哥哥和父王从小对她的放纵,她怨母妃父王不对她有所期待。
阿念伸手去接伞沿滑落的水珠,水却顺着指缝滴落,溶于青石板上的水潭,再也找寻不见。
阿念为自己找了很多很多理由,但是她清楚的知道,那些归根结底只是外因,她自己才是内因。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花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际遇,没有谁该对谁的人生担负责任,除了自己。
从小到大她骄傲却自卑、懦弱又逃避。明明是觉的自己学的慢,才不想学习,但是她不承认,她说夫子教的那些她不喜欢。父王告诉她,太忙没有时间,她明明可以争取的,但是她害怕她的违逆让父王不喜,所以退缩。
她每次都给自己很多理由:看啊,不是我要成为这样的,是你们不教我的,是你们希望我只是简单快乐不谙世事的,我只是,她无数次告诉自己,我只是按照你们期盼的那样成长的,不是吗?
但是在面对洪水中那些失去的生命的时候,在面对政务毫无头绪,想要做些什么又有心无力的时候。她第一次正视了自己,第一次承认了自己的自卑与软弱。很多时候她都有另一种选择的,只是她都选择了放弃而已,她的无力终究与他人无关。
阿念猛的停下脚步转身撞上蓐收的视线,声音很轻却异常的坚定,她说:
“蓐收,我讨厌如果,虽然我很累,也很害怕,但是这一次我不想再逃,就算到了最后证明我果然天赋平平不堪大任,但那又怎样,我已经竭尽全力,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以后无论世事如何,我都不会再去纠结如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