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老槐树又开花了。
细碎的白,缀满了枝头,风一吹,便簌簌地落,像一场下不完的雪。空气里浮着甜腻的香,浓得化不开,却总让沈若锦想起些泛着苦味的往事。
她站在公交站台的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帆布包的带子。视线越过川流不息的车河,落在了对面的石阶上。
1
那里站着一个男人。
顾清和。
这个名字在舌尖滚过,带着陈年的涩。
他比记忆里清瘦了些,两鬓竟也染了些霜白,不再是当年那个穿着白衬衫、在槐树下给她讲题时,连阳光都偏爱几分的少年了。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背有些微驼,望着她这边的方向,眼神空濛,像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雾。
他手里捏着什么,被指节攥得有些发白。距离有些远,沈若锦看不清,只觉得那东西的颜色,像极了旧时光里的某样物件。
公交车来了又走,上下车的人潮涌动,没人注意到这个站在阴影里的女人,正隔着一条车水马龙的街,与一个半生未见的人遥遥相望。
沈若锦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钝钝地疼。她有很多话想问,想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想问他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想问他……是不是也曾像她一样,在某个瞬间,想起过巷口的槐花。
可话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一句干巴巴的,几乎要被风吹散的话。
她深吸一口气,攒足了毕生的勇气,朝着对面喊了一声。
“顾清和,我要结婚了。”
声音刚出口,就被一辆疾驰而过的卡车鸣笛声吞没了大半。她看到顾清和似乎动了一下,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听到。
风忽然大了起来,卷着满巷的槐花瓣,扑簌簌地朝着他的方向飞去。那些洁白的花瓣落在他的肩头、发间,像极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天,他背着行囊转身离开时,她攥在手里,却没敢递出去的那件厚衣。
那年冬天也很冷,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人脸上生疼。他站在槐树下,告诉她要去远方闯荡,语气里有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她看着他单薄的背影,手里那件连夜织好的厚毛衣,被汗水浸得有些潮。她想递给他,想说“路上冷”,可最终,只是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那件毛衣,后来被她压在了箱底,再也没拿出来过。
此刻,漫天的槐花落在他肩头,竟和当年那件未送出的厚衣,有着同样的重量,压得沈若锦喘不过气。
她看到顾清和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像水面上的涟漪,转瞬即逝。眼角的纹路里,盛着半世的风霜,看得沈若锦心头一酸。
他似乎说了什么。
车流依旧喧嚣,沈若锦竖起耳朵,也只捕捉到几个零碎的音节。
“……就好。”
是“那就好”吗?
沈若锦不确定。
她只觉得,那三个字,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慢慢割着,不致命,却疼得绵长。
她想穿过马路,走到他面前,问个清楚。可等她好不容易挤过汹涌的人潮,踏上对面的石阶时,原地只剩下一片沾着泥点的槐花,和一张被风吹得打旋的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