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枯瘦的手指,看似不经意地拂过断裂的车轴断口,指腹感受着木质特有的湿润与冷硬。这触感…太细密均匀了。寻常车轴所用木料,断裂茬口,无论怎样处理,总带着木材天然的粗粝。然而这裂口边缘的质地,细密平滑得近乎诡异。

指尖在那略显异色的断口处反复摩挲片刻,老黄的呼吸滞了一下。他那双浑浊的老眼猛地聚焦,一丝精芒瞬间刺破眼底的浑浊。他佝偻的腰杆竟挺直了微不可查的一线,整个人无声无息地绷紧。左臂轻轻一震,搭在臂弯上的一把不起眼的、裹着油腻麻布的老旧柴刀,悄无声息地滑落到右手掌心,被他宽大衣袖遮掩住。

柴刀的旧布刀鞘褪下半截,刀刃的边缘极薄,带着一种沉淀了太久岁月、反而褪去锋芒、只留下纯粹锋利的暗哑寒光。

驿站角落堆积着不少废弃的木料,大多是些朽烂的板材,根本无法用作修补。几缕闷雷在低垂的乌云里翻涌,风已经带上了湿润的寒意,吹在脸上有些黏糊。徐凤年暴躁地踢开几块腐朽的烂木头,目光焦灼地在驿站后方延伸出去的土道和林子间来回扫视,指望能找到临时可用的替换料。他脸色阴郁得像头顶压城的云,拳头捏紧了又松开,青筋在白皙的手背上跳着。远处天空偶尔炸开一道苍白的闪电,瞬间映亮他紧抿的唇线,衬出那点被压到极致的戾气。

“我…我去后头林子里看看?殿下?”姜泥怯生生地开口,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袖。

“看个屁!”徐凤年猛地回头吼了她一句,声音带着难以遏制的烦躁,“荒郊野岭,毒蛇猛兽,你去找死吗?给我老实待着!”他语气极冲,喷着火气。

姜泥被他吼得一哆嗦,头垂得更低了,细密的睫毛颤抖着,盖住了瞬间蓄满水汽的眸子。她不再吭声,只默默往旁边退了半步,纤弱的身影紧贴着驿站冰冷的泥墙,努力降低存在感。墙根冰冷的潮气似乎穿透了她的薄衫。

老黄吃力地抱着那截沉重的断裂车轴,一步一顿地从马车残骸那边挪过来。他把断轴放在驿站廊下一处相对避风的角落,光线昏暗。他佝偻着,慢慢从怀里摸出几件简陋的家伙什——一把缺了口的凿子,一个裹在油纸包里的、布满裂纹的劣质锉刀头,还有一小块看不出本色的磨石。

他对着车轴断裂面,用凿子小心地剔着那些碎裂岔开的木质纤维,动作依旧迟缓笨拙,像个真正的、只凭力气吃饭的老工匠。锉刀头和磨石也陆续用上,反复打磨着创口边缘。

驿站廊下的风呜咽着穿过腐朽的梁柱空隙。细小的木屑在昏暗中簌簌飘落,如同黑色的雪末。

锉刀在木料上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响,在这越来越显凝滞的空气里,带着一种令人牙龈发酸的拖沓感。徐凤年背对着廊下,双手叉腰看着阴沉的天际,眉宇间的焦躁几乎凝成实质。每一道沉闷滚过的雷声,都让他的肩线绷紧一分。

几缕风穿过腐朽的窗棂缝隙,带着浓烈土腥气的雨前气息,撩动了老黄额前几缕灰白散乱的头发。浑浊的老眼深处,锐利的聚焦点死死落在车轴裂口被凿开剔平的一小块区域。

外表的紫檀木下,露出了与断口平滑处相连的木质本体。颜色更深沉一些,木质纹理也显得比表层的紫檀更为细密坚韧。老黄喉咙极其轻微地滑动了一下,干燥的唇几乎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手里那劣质的锉刀慢了一瞬,随后又机械而沉重地锉了下去,在木头上刮过一道浅痕,带起一小簇极细、颜色微带灰白的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