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村长非人
“你知道吗?咱们村长不是人。”
我看着一脸庄重的李阳,指尖捏着的橘子瓣都快捏烂了。橘汁顺着指缝往下滴,溅在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晕开一小片黄印,像块洗不掉的陈年污渍。
青溪村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站在村东头喊一嗓子,村西头都能听见动静,谁家里长家里短的,没有瞒得住的事。可要说村长周正明 “不是人”,这话比村口王大爷说 “山里头有会说话的狐狸” 还离谱。
村长是出了名的实在人,去年冬天张婶家的黄牛掉进水沟,冰碴子都能割破手,他脱了棉袄就往冰水里跳,硬是把几百斤的牛扛上了岸。
后来他发了三天高烧,嘴唇烧得裂了口子,张婶拎着鸡蛋去看他,他还笑着说 “没事,牛没冻着就行”。
还有去年夏天山洪冲垮西头的石板桥,那桥是村里唯一通往镇上的路,他带着村民连夜夯土,手上的血泡磨破了一层又一层,就裹块布条接着干,连句 “疼” 都没喊过。
村里的小孩放学没人接,他骑着那辆叮当作响的二八大杠,挨个把孩子送回家;谁家地里的活忙不过来,他准会悄摸摸地去帮着锄草、摘玉米。这么个人,怎么就 “不是人” 了?
“你别笑啊!” 李阳急得抓着我的胳膊晃,声音压得像蚊子哼,生怕被路过的人听见,“我上礼拜三半夜,就是月亮特别圆那天,去祠堂后墙偷挖红薯 —— 你知道的,我娘总说红薯留着冬天吃,不让我提前挖 —— 结果刚刨了两锄头,就看见村长站在祠堂门口。月亮光刚好照在他手上,你猜怎么着?他的手是半透明的!能看见下面的青石板!还掉了根银色的毛,比猫毛粗,比狗毛软,我捡了藏在我枕头底下的,不信我回家拿给你看!”
我还是觉得他在胡扯。
李阳这小子从小就爱编瞎话,小时候说自己看见过会飞的兔子,后来被他爹追着打了半条街。
可这次不一样,他的脸憋得通红,眼睛瞪得溜圆,连鼻尖都冒了汗,双手攥得紧紧的,指节都泛了白 —— 他一紧张就会这样,小学时跟人打架,被老师叫到办公室,也是这副模样。更让我心头发紧的是,他提了 “祠堂”。
下个月我就满十八了,按照青溪村的老规矩,每个成年男子都得在祠堂里独自住一夜,说是 “请祖宗赐福”,能保一家平安顺遂。
去年王浩哥住完祠堂,出来后就变得呆呆的,眼神发直,问他夜里见了啥,他只抱着头摇头,嘴里念叨着 “别过来”“好多丝”。
没过俩月,他就收拾东西搬去城里了,逢年过节都不回来。我上次给王浩哥发微信,问他啥时候回村看看,他只回了句 “别去祠堂,别信村长”,之后再发消息,就再也没回过。
“说不定是月光晃眼,你看错了。”
我把烂了的橘子瓣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可心里却像被橘子汁浸了似的,黏糊糊的不舒服。
起身时,我无意间扫过祠堂的方向,那座老建筑藏在村口的槐树林里,灰扑扑的屋顶上落着几只乌鸦,“嘎” 的一声叫,听得人头皮发麻。
祠堂的墙是用黄泥糊的,墙皮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青砖,像老人皲裂的皮肤。小时候我跟王浩哥他们去祠堂附近玩,奶奶总会拎着扫帚追出来,骂我们 “没规矩”“惹祖宗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