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门口,哑巴父亲“咚”地跪碎了膝盖。
医生攥着病危通知摇头:“这丫头救不活了,准备后事吧。”他却扯碎寿衣,从怀里掏出裹着豆腐味的零钱——毛票钢镚儿堆了一手,指节磨得渗血,笨拙地比划:“卖猪、卖地、卖房,我有4268块,够……”
没人信这哑老头能逆天改命。可他守在手术室外磨穿了鞋底,半个月熬白了头,用半生攒下的忠厚,让十里八乡的乡亲捧着钱涌进医院:“老实的闺女,咱得救!”
我醒时,他趴在床边,鬓角雪似的白,手里还攥着没来得及喂我的热豆浆。
从前我恨他是哑巴,恨他让我在人前抬不起头。直到看见他为了救我,把自己活成了陀螺——白天推着豆腐车走街串巷,夜里蹲在病床前给我按摩,粗糙的手碰我时总先在衣角蹭蹭,怕磨疼了我。
后来我才懂,这世上最沉的爱,从不用嘴说。
如今铁岭工人街的晨光里,总停着辆豆腐车。我按响蓄电池喇叭,“正宗卤水豆腐嘞”的声儿漫开时,他总会昂起头笑。阳光落在他白发上,我突然想:当年死神要抢我的命,是他揣着一兜豆腐钱,一步一跪,把我从那黑地里,硬生生拽了回来。
铁岭工人街的晨光刚漫过老砖楼的檐角时,赵星禾总爱蹲在街口那辆磨得发亮的豆腐车旁,看父亲赵老实按响蓄电池喇叭。“正宗卤水豆腐——嫩得能掐出水嘞!”清脆的女声撞在晨雾里,赵老实听不见,却总在喇叭响的瞬间昂起头,浑浊的眼睛里落满光,像揣了把碎星星。
可这会儿,这双眼睛正死死扒着手术室的门缝。赵星禾躺在里面,白被单浸着血,头肿得比蒸笼里发透的面团还大。大哥赵建军攥着医生递来的病危通知,指节捏得发白,二哥赵建国蹲在走廊哭,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爸,医生说……说星禾这情况,怕是熬不过去了。”
赵老实没吭声。他是个哑巴,打生下来就发不出声,这辈子跟人打交道,全靠一双糙手比划。可此刻他没比划,只是慢慢蹲下去,粗糙的拇指蹭过通知上“病危”俩字,指腹的老茧把纸页磨得起了毛。然后他猛地站起来,一把扯掉赵建军手里准备给星禾换的寿衣——那是二婶张翠花刚送来的,蓝布褂子上还绣着歪歪扭扭的“寿”字,说是“早准备早省心”。
“爸!”赵建国吓了一跳,想去捡寿衣,却被赵老实狠狠推开。他转过身,通红的眼睛扫过围在走廊里的亲戚,突然“咚”一声跪下去。不是跪医生,是跪在场的每一个人。膝盖砸在水泥地上,闷响惊得窗外的麻雀都飞了。他抬手抹了把脸,开始比划:先指自己的眼睛,摇了摇;再指手术室的门,竖起大拇指;又蜷起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最后张开双臂,往地上一按——那意思是,我没哭,你们也别哭,我闺女能活,砸锅卖铁也得让她活!
张翠花在人群后撇撇嘴,拉着自家儿媳李梅嘀咕:“装啥样呢?一个哑巴,能拿出啥钱?星禾这丫头也是,刚在城里报社转正就出车祸,这不是命苦,是跟她那哑巴爹一样,带衰气。”
这话没藏住,被赵建军听见了。他猛地回头,脸涨得通红:“二婶!你说啥呢?那是我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