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魂归少年时，泪眼识旧人
梨香院的海棠开得正盛，落英缤纷如堆雪。贾宝玉猛地从床上坐起，额上冷汗涔涔，心口还残留着幻境中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彻骨寒意。他怔怔望着帐顶绣着的缠枝莲纹，这熟悉的纹样竟让他眼眶一热——这不是太虚幻境的警示，而是他未及弱冠时的卧房。
“宝二爷醒了？”袭人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见他睁着眼发呆，忙递上帕子，“可是魇着了？刚才还听见你唤林姑娘呢。”
“林妹妹……”贾宝玉喃喃念着，指尖突然攥紧了锦被。他记起来了，记起了潇湘馆的竹影，记起了黛玉临终前那句未说完的“宝玉，你好……”，记起了贾府抄家时的火光冲天，记起了史湘云雪中送炭的寒温，记起了所有人离散的结局。那些锥心刺骨的痛，分明是亲历过的人生，怎会是一场梦？
“我要去见林妹妹！”他猛地掀被下床，动作急切得带倒了床边的痰盂。袭人吓了一跳，忙上前伺候：“二爷别急，林姑娘这几日犯了嗽疾，老太太让她好生静养呢。再说，薛家姨妈带着宝姑娘刚到府里，太太正陪着说话呢。”
“薛家？”贾宝玉脚步一顿，眼底掠过一丝冷冽。薛宝钗，金玉良缘……前世就是这虚无缥缈的说法，加上王夫人和薛姨妈的推波助澜，一步步将他和黛玉隔开，最终酿成悲剧。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面上却已恢复了几分平日的温润：“既如此，先去给老太太请安。”
穿过抄手游廊时，他看见贾母正坐在荣庆堂的主位上，鬓边的赤金镶宝抹额依旧鲜亮。王夫人陪坐在侧，旁边俏生生立着的正是一身月白绫袄的薛宝钗，薛姨妈正拉着贾母的手说着什么，眼角的笑意藏不住拉拢之意。
“老祖宗！”贾宝玉抢上一步，屈膝行礼，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沉稳。
贾母见他来，脸上立刻堆起笑：“我的心肝，可醒了？快过来让我瞧瞧。”她拉过贾宝玉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烧了就好，前儿还说头疼，可把我担心坏了。”
“劳老祖宗挂心，孙儿这就好了。”贾宝玉顺势挨着贾母坐下，目光不经意扫过薛宝钗腕上的金锁，那锁片在日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前世锁住他人生的枷锁。他忽然笑了，笑得天真烂漫：“宝姐姐也在呢？听说姐姐带着金锁，不知上面刻着什么字？前儿袭人说庙里的和尚给我也送过一块玉，上面刻着‘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倒像是一对儿呢。”
这话一出，薛姨妈脸上的笑僵了一瞬，王夫人也有些不自在。薛宝钗毕竟是经过事的，依旧从容笑道：“不过是些吉利话罢了，哪比得上二爷的通灵宝玉金贵。”
“姐姐说笑了。”贾宝玉语气转淡，眼神却锐利如锋，“我这玉是胎里带来的，姐姐的锁是和尚给的，倒像是刻意凑成一对儿。只是我素来不信这些，姻缘自有天定，强求不得，您说是不是，姨妈？”
薛姨妈被他问得一愣，讪讪道：“二爷说的是，孩子们还小呢。”
贾母何等精明，早已察觉话里的机锋，她打圆场道：“小孩子家懂什么姻缘，快别胡说。林丫头呢？怎么没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