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山脊时,车子终于驶进青石村的范围。车轮碾过凹凸的土路,颠簸得像在翻检一段被遗忘的旧时光。苏晚降下车窗,潮湿的风裹着陈年旧木头与艾草的气息涌进来,带着山间特有的阴凉,吹得她手腕上的银镯泛起一层薄凉的水汽。
那银镯是姐姐苏月走前留的,说是攒了三个月工钱买的,镯身刻着歪歪扭扭的“晚”字,边缘被摩挲得发亮。五年前姐姐“远嫁”那天,也是这样的傍晚,村口老槐树下,姐姐塞给她这个镯子,说“到了新家就给你写信”。可信没等来,电话也断了,母亲只说姐姐在外地过得好,不愿被打扰。
“卷宗里提到,村里老一辈说‘红影’穿的是旧式嫁衣。”副驾驶座的林砚秋忽然开口,他正对着手机里的照片蹙眉,那是村民偷偷拍下的模糊红影,“斜襟盘扣,袖口绣着缠枝纹,是三十年前山里姑娘出嫁的样式。这种嫁衣讲究‘父母之命’,一针一线都由家里长辈盯着绣,姑娘自己做不得主。”
苏晚顺着他的话看向窗外,车灯光柱里,零星的土坯房蜷缩在山坳里,门窗大多糊着旧报纸,在风中簌簌作响。路边的石磨上积着厚尘,墙角堆着没烧完的秸秆,处处透着被时光遗忘的滞涩。她忽然想起奶奶说过,以前山里穷,姑娘家的名字都上不了族谱,更别说婚事。彩礼是给弟弟盖房娶亲的“本钱”,嫁谁、何时嫁,从来由不得自己点头。
“接触过红影的村民说,夜里总听见哼唱声。”林砚秋翻到下一页笔录,声音轻得像怕惊起尘埃,“调子很老,像是‘送郎调’的变体。老一辈人说,以前姑娘出嫁前都要学这曲子,明明心里不情愿,也要对着媒人哭着唱‘愿随君去’,这是规矩,是‘命’。”
苏晚的心莫名一紧。她小时候听姐姐哼过类似的调子,那是姐姐在纺织厂打工时,从同宿舍的老阿姨那学的。姐姐说,调子唱的是姑娘舍不得爹娘,又盼着日子能过好的心思,可唱着唱着就变了味,像在数自己剩下的日子。那时她不懂,只觉得调子凄惶,让人心头发闷。
车子驶近村口,老槐树的影子在月光下铺得很长,枝桠间似乎挂着什么红色的东西,风一吹就轻轻摇晃,像谁悬在半空的衣袖。林砚秋忽然按住她的手臂:“别开窗,阴气太重。”他从包里拿出罗盘,指针正剧烈地打转,边缘几乎要擦出火星,“这怨气里裹着股狠劲,却又带着牵绊,像是被什么东西捆着,走不了,也放不下。”
苏晚的目光落在槐树下的泥土上,那里散落着几片暗红色的布料碎片,边缘绣着半朵没完工的牡丹。针法很特别,是姐姐最擅长的“盘金绣”,金丝裹着红线,层层叠叠,像要把所有力气都绣进去。当年姐姐在灯下绣帕子,指尖被针扎出红点,她总说:“绣得密些,日子才能缝得牢些。”可姐姐的日子,终究是断了线。
“以前村里是不是常有早夭的年轻人?”苏晚忽然问,声音有些发颤。她想起民俗课上老师讲过,某些偏远山村有“配骨亲”的旧例,家里为了给早逝的儿子“续香火”,会寻个活姑娘来“配亲”,说是喜事,实则把人往绝路上推。姑娘家的死活没人问,只看彩礼够不够给家里的男丁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