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铜獬豸印
开封府的夜，是墨汁研透了的浓黑。子时已过，万籁俱寂，唯有呼啸的穿堂风刮过森严的廊庑堂廡，发出呜呜咽咽的怪响，像是无数冤魂挤在檐角窗缝间，压低了嗓子哭诉。
偏厅一隅，烛火通明。
包拯端坐案后，一身尚未褪去的绯色官袍在烛光下沉黯如凝血。他闭着眼，眉心那轮月牙儿印记却微微跳动，并非平日堂上审案时的凛然生威，倒像是被某种无形的东西牵扯、刺痛。案头，一方新赐的青铜獬豸印压着一摞文书，那神兽独角冲天，目射寒光，本是镇邪涤荡的皇权象征，此刻却在跳跃的烛焰下，于身后粉壁投出扭曲晃动的巨大暗影，张牙舞爪。
公孙策静立一侧，望着包拯那张比往日更加棱角分明、透着一股非人般枯槁与锐利的脸孔，嘴唇动了动，终是将一句“大人，该歇了”咽了回去。他只是默默拿起剪子，将烛芯又拨亮了些。
蓦地，包拯双眼骤睁！
那眼里没有刚睡醒的迷茫，只有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倒映着烛火，却吸不进一丝暖意。几乎同时，“嗡——！”
一声极低沉、极压抑的颤鸣自案头响起！
那方静卧的青铜獬豸印无风自动，竟在桌面上轻轻跳了一下。紧接着，一丝极细、极艳的红痕，如同活物般，自獬豸独角的下端蜿蜒渗出，缓缓滑过青铜冰冷的纹路，一点点，一点点，濡湿了下方压着的雪白官纸。
像一滴血泪。
公孙策瞳孔猛缩，倒抽一口凉气，剪子当啷一声掉在桌上。
包拯的手已按在印上。指尖传来的并非金属的冰凉，而是一种灼人的、惊心动魄的滚烫！他猛地抬头，目光似穿透重重高墙，直射东北方向那一片巍峨连绵的殿宇楼阁——皇城！
“好重的怨气…”他声音沙哑，几乎不像人声，每个字都裹着从九幽深处带来的寒气，“冲紫微而去，竟引动獬豸泣血…”
话音未落，“啪！”一声脆响，厅外值夜军士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湿滑、粘腻的拖行声，窸窸窣窣，由远及近，还夹杂着一种令人牙酸的、硬物刮擦青石地板的“咔啦…咔啦…”声。
腥风扑面，带着沤烂了血肉的恶臭，强行灌入室内，烛火霎时间疯狂摇曳，明灭不定，将包拯和公孙策的脸色照得一片鬼气森森。
“什、什么东西？！”公孙策失声，下意识地挡在包拯身前。
包拯却已起身，一把推开身前碍事的公孙策，大步走向厅门。袍袖带风，那身绯袍在阴风里猎猎作响。
他猛地拉开沉重的厅门。
门外廊下，惨白的灯笼光里，景象令人头皮炸裂！
一个身影，不，那或许根本不能称之为身影——一具无头的官袍躯体，脖颈处是参差不齐、乌黑发臭的断口，正一步一拖，摇摇晃晃地朝着厅门挪动。它身上那件青绿官袍早已被黑紫色的血污浸透，紧紧黏在身上，每走一步，都有粘稠的液体滴落，在它身后拖出一道蜿蜒亮腻的痕迹。它的双手向前直直伸着，指甲崩裂，指尖露出森森白骨，正一下下徒劳地抓挠着空气，发出那种令人窒息的“嗬…嗬…”声。
而那刮擦声，竟源自它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的一样东西——一颗须发虬结、双目圆瞪、面孔因极致恐惧而扭曲变形的头颅！头颅的下巴兀自开合，牙齿磕碰，发出“咔哒咔哒”的瘆人怪响。那无头尸身，正用这颗头颅的头发当作笤帚，一下，又一下，机械地、执拗地、擦拭着脚下本就光洁的青石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