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鼓响过六百下,朱雀大街两侧坊门次第关闭。然而平康坊的夜,才刚刚开始。
“所以,这就是你说的‘简单差事’?”
李琅琊费力地将肩上沉甸甸的“货物”往上颠了颠。那是个裹在锦缎里的年轻男子,酒气熏天,软得像一滩泥。
“嘘!”走在前面的裴十二回头,手指竖在唇前。月光淌过他线条利落的下颌,一身胡旋舞女的石榴裙穿得歪歪扭扭,金铃在发间叮当作响。
“金吾卫过来了,”他压低声音,“按计划行事。”
李琅琊还未来得及抗议,裴十二已猛地扯开自己半边衣襟,露出锁骨,顺势将李琅琊咚地一声推靠在旁边坊墙上。那醉汉“货物”咕咚滑落在地。
“官人~”裴十二瞬间切换成娇滴滴的嗓音,整个人几乎贴在李琅琊身上,宽大的袖袍掩住两人的脸,“你好坏呀……”
一队金吾卫巡逻而至,火把照亮巷口。看到巷内“纠缠”的男女,以及旁边明显醉倒在地的同伴,队长了然地哼了一声,摆摆手,队伍毫不停留地走了过去。
脚步声远去。
李琅琊僵硬地贴着冰冷的墙壁,鼻尖全是裴十二身上廉价的脂粉香和一丝极淡的、属于兵刃的冷铁气。他能感觉到裴十二束紧的胸膛下,心跳平稳如常。
“好了,戏演完了。”李琅琊没好气地推他。
裴十二退开一步,咧嘴一笑,抬手抹去唇上夸张的口脂,露出原本锋利的嘴角:“怎么样,我演技不错吧?是不是比教坊部的公孙大家还要动人?”
李琅琊面无表情地指着地上那个真正的“公孙大家”——本次任务的目标,教坊部首席舞者,此刻正鼾声大作,对刚才的险情一无所知。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是我来扛这个一百多斤的‘佳人’,而你负责扮演被调戏的‘弱女子’?”
“因为你看起来就像个体力不支的文弱书生啊,”裴十二答得理所当然,弯腰利落地将公孙大家再次甩上李琅琊的肩,“而我,负责智慧和美貌。快走,‘守夜人’要换岗了。”
李琅琊认命地扛起人,跟着裴十二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穿梭。他是新加入“琉璃阁”的成员,主要负责……嗯,到目前为止,主要是负责干体力活和应付裴十二层出不穷的馊主意。
琉璃阁,表面上是长安城里一个不起眼的古董修复铺子,实则为圣人直属,处理一些“非常规”事件。成员不多,个个怪异。
比如裴十二。明明有个河东裴氏的煊赫出身,却酷爱扮女装、钻狗洞、研究各种稀奇古怪的药物和机关,美其名曰“艺术需要”。又比如此刻正在琉璃阁里等他们的苏太医——那位姑娘对解剖尸体的兴趣远大于治疗活人。
而李琅琊自己,本是国子监的学生,一心只读圣贤书,却因一次意外,被卷入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他发现自己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流动的“气”,残留的“影”,乃至器物上附着的微弱情绪。这种天赋在琉璃阁似乎很受欢迎。
两人有惊无险地将公孙大家带回位于西市的琉璃阁。
阁内灯火通明,药香与墨香混杂。苏洛儿——那位医术(或许该说刀术)精湛的太医,正对着一具乌鸦尸体聚精会神地研究,头也不抬:“扔那边榻上。他中了‘蜃眠’,睡足十二个时辰自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