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晓梅第一次摸到那只金镯子时,指尖沾了点母亲手上的面引子。酸面团在案板上发得鼓鼓囊囊,母亲蓝布棉袄的袖口滑下去半寸,黄澄澄的圈儿就坠在腕子上,被灶间昏黄的灯泡照得发亮。六岁的孩子还不懂金贵,只觉得那圈儿比过年贴的窗花还晃眼,踮着脚扒着案板边追问:“妈,这是啥?”

母亲的手猛地往回一缩,面团“啪”地拍在案板上。“瞎看啥?你外婆压箱底的老物件。”她飞快把镯子撸进袖口,粗粝的布面磨得金器发闷响,“去给你哥倒杯热水,他写作业呢。”

里屋早飘来铅笔划纸的沙沙声。王建国趴在炕桌上写春联,台灯的光全拢在他手边那本《小学生描红字帖》上,红纸上的“福”字被描得墨汁淋漓。晓梅的小人书被挤在灶膛边的柴草堆里,封面被火星烧出个黑窟窿——昨天王建国嫌她看书挡路,抬手就把书扫进了灶口,还是母亲从火里抢出来的。

“哥,喝水。”晓梅端着搪瓷缸进屋时,王建国正用橡皮蹭写错的笔画。那橡皮是带香味的水果形,供销社刚进的货,母亲上周攥着皱巴巴的毛票给他换的。晓梅的铅笔头早磨得只剩指甲盖长,用麻线缠在冰棍棍上写作业,橡皮更是想都不敢想,写错了就用舌尖舔掉。

“凉的?”王建国头也不抬,笔尖在红纸上戳出个墨点。

“刚舀的,烫。”

他这才抬手接缸子,指尖故意往晓梅手背上撞。热水“哗”地泼在她手背上,烫得她一哆嗦,缸子“哐当”掉在地上。“毛手毛脚的!”王建国瞪着眼跳起来,赶紧去捡他的字帖——刚才泼出去的水溅在纸角,晕开一片黑。母亲闻声从灶间跑进来,先抓过王建国的手翻来覆去看:“没烫着吧?跟你妹似的毛躁!”

晓梅手背红得像煮熟的虾,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听见母亲转头说:“还愣着干啥?捡起来擦干净!你哥这春联还得贴大门口呢。”

大年初一拜年时,晓梅看见那只金镯子套在了王建国手腕上。他正举着胳膊跟巷口二胖显摆,阳光照在上面,晃得人睁不开眼。二胖伸手想摸,被他“啪”地打开:“别碰!我妈给我的!”晓梅拽着母亲的衣角往那边瞟,母亲却把她往身后藏,低声说:“男孩子戴金器压灾,你个丫头片子懂啥。”

那天晓梅兜里只揣着两颗水果糖,是拜年时三奶奶塞的。王建国却得了五块压岁钱,还揣着一把瓜子,嗑得满地都是皮。他看见晓梅攥着糖纸,伸手就抢:“丫头片子吃啥糖?给我!”两颗糖滚进他兜里,他又把五块钱折成小方块夹在课本里,拍着封面说:“妈说了,这钱留着给我买新书包。你那破布兜子别跟我放一块儿。”

晓梅的书包是母亲用父亲的旧中山装改的,肘部打了两层补丁,背带用麻绳接了三回。她蹲在灶膛边添柴,火苗舔着锅底,把手背的红痕映得更亮。母亲端着发面进来时扫了一眼,只掀开锅盖说:“水开了,蒸馒头。”

九岁那年晓梅得了张奖状,右上角还印着朵小红花。她攥着纸边往家跑,书包带在肩上颠得生疼,刚到巷口就撞见王建国在老槐树下抽柳条。他把柳条抽得“啪啪”响,墙根的野草被抽得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