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晓梅的膝盖肿得老高,母亲给她抹了点猪油,叹着气说:“你哥就是脾气躁,心眼不坏。你当妹妹的,多让着他点——他是你哥,将来还得靠他给你撑腰呢。”
晓梅趴在炕上,听着里屋王建国跟母亲要新文具盒的声音。他说同桌有个带转笔刀的文具盒,铁皮的,印着变形金刚。母亲一开始说“再等等”,后来听见王建国“哼”了一声,就软了:“买买买,明天让你爸去供销社看看。”
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墙上投出树影,晃得像水里的草。晓梅摸着膝盖上的肿块,忽然觉得那肿块好像长在心里,硬邦邦的——她知道,家里的钱本来是留着给她买新校服的,去年的校服短了一大截,露着脚脖子,班主任都跟母亲提过两回了。
十五岁那年夏天,中考成绩下来了。晓梅考上了县一中,红纸上的名字排在第三;王建国却只够上镇里的职高,成绩单上的“数学28分”刺得人眼睛疼。
晓梅攥着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往家跑,书包带断了一根,她就用手抱着。刚进院子,看见母亲在晒玉米,玉米棒子黄澄澄的,堆得像座小山。母亲看见她手里的红纸片,手一抖,玉米棒子“咕噜噜”滚了一地,滚到晓梅脚边。
“县一中?”母亲捡着玉米,声音有点发颤,“那得花不少钱吧?书本费、住宿费……”
“老师说我成绩好,能免学费。”晓梅把通知书递过去,指尖都在抖,“就交点书本费,不多。”
母亲没接,转身进了屋。晓梅站在院子里,玉米叶子扫着脚踝,有点痒。过了会儿父亲从屋里出来,蹲在门槛上抽烟,烟卷燃了半截都没抽一口,烟灰掉在裤腿上也没察觉。
“晓梅啊,”父亲的声音闷闷的,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要不……你别去了?”
晓梅愣了愣,耳朵里“嗡嗡”响:“为啥?”
“你哥要去职高,得买自行车,还得交住宿费。”父亲把烟蒂摁在地上,又摸出一根叼在嘴里,却没点火,“家里钱紧。再说了,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干啥,早晚要嫁人。”
里屋传来王建国的声音,隔着门板闷闷的:“就是!我同学说了,职高毕业能进工厂当工人,挣工资!她去县一中有啥用?将来还不是要嫁人,给别人家挣钱!”
晓梅攥着通知书,指节发白。她冲进屋里,母亲正坐在炕沿上抹眼泪,衣襟湿了一大片。“妈,你也觉得我不该去?”
母亲抬头看她,眼睛红得像兔子:“妈也没办法……你哥是咱家的根啊。他要是没出息,咱家以后咋办?”
那天晚上晓梅没吃饭,趴在炕上哭了半宿。半夜听见父母在里屋吵架,父亲说:“要不……让建国别去职高了?去跟着他三叔学修车?”母亲哭着说:“那咋行!他是男娃!就得去读书!将来当工人!晓梅是丫头,委屈点就委屈点……”
第二天晓梅把通知书揣在怀里,走了两小时山路去了学校。班主任是个戴眼镜的女老师,听完她的话,叹了口气给她煮了碗鸡蛋面。鸡蛋卧在碗底,黄澄澄的,晓梅没舍得吃,用勺子推来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