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睁眼，满鼻子都是消毒水味儿，冲得人脑子发懵。
天花板上的灯管忽明忽暗，晃得李清婉眼睛发酸。不是普通的闪烁，那些光条像是活过来了，在她眼里拧成一团乱码——跟被那道紫不拉几的裂缝吞进去之前，终端上跳的玩意儿一模一样。
“操……”她想撑着坐起来，后颈突然疼得像被人用锥子扎。手一摸，冰凉的金属硌着皮肤，锯齿状的边儿嵌在肉里，不是她原来那枚钛合金接口。这玩意儿摸着怪瘆人的，软乎乎的，还带着点搏动，跟长在脊椎上的寄生虫似的。
这房间小得可怜，白墙白床白柜子，晃得人眼晕。除了身下这张硬邦邦的医疗床，就剩个嵌在墙上的镜子。李清婉扶着墙站起来，腿还发飘，一抬头，镜子里的人影跟着动了动——
她当时就僵在那儿了。
那不是她的脸。
一样的黑头发，一样的杏核眼，可眉峰没那么挺，下巴尖也磨平了，嘴角还多了颗她没有的小痣。最吓人的是那双眼睛，里头转着的全是陌生的玩意儿，怕得要死，又有点不服输，像是另一个人困在里头。
“你谁啊？”她下意识开口，嗓子哑得跟砂纸蹭过似的。这声儿也不对，掺着点不属于她的甜腻，跟两个声音在喉咙里打架。
靠墙的金属柜突然“咔嗒”响了一声，侧面弹出个屏幕，蓝幽幽的光把房间照得更冷了。上面跳出几行字：【李清婉，17岁，星环学院高二（3）班，神经接口L-73型，昨日因“记忆同步异常”入舱。】
李清婉指甲掐进掌心。17岁？她上周刚在科技展喝了26岁的生日酒。星环学院？她三年前就从联邦科大毕业了。还有这名字……凭什么跟她重名？
后颈的接口突然烧起来，像有根红铁丝顺着骨头缝往里钻。无数画面“哐当”一下砸进脑子：穿蓝白校服的姑娘在全息课上打瞌睡，在学校超市往兜里塞能量棒，对着镜子练怎么笑才能让“姑姑”满意……这些事儿真得跟亲身经历似的，可刚想抓住点细节，画面“啪”地碎了，变成她在实验室熬通宵写代码的样子。
“别他妈闹了！”她抱着头滚下床，膝盖磕在金属地板上，疼得眼冒金星。俩段记忆在脑子里打得头破血流，17岁的那个在喊“姑姑会不高兴的”，她自己的记忆在吼“林教授的死绝对有问题”。
镜子里的人影也跟着摔倒，头发乱七八糟贴在脸上。李清婉盯着那双含着泪的眼睛，突然发现不对——那眼泪里映出来的，根本不是这张医疗床，是展会那台银色球，上面的紫纹跟活蛇似的爬满了整个球面。
“你到底是谁？”她冲镜子低吼，嗓子里的两个声音突然分开了，一个尖，一个哑，“这身子到底是谁的？”
镜中人嘴动了动，没出声。但李清婉看懂了——“救救我”。
这时候门“吱呀”开了。穿白大褂的女人端着托盘走进来，口罩遮了大半张脸，就露俩没神的眼睛。“醒了？”她把托盘放床头，里面的针管闪着寒光，“看来L-73二次同步还行，没像上次那样把神经烧穿。”
李清婉猛地往后缩，后背撞在冰凉的镜子上。“你们对我做了什么？”她声音发颤，不是吓的，是气的——这女人的眼神，跟展会上那些假研究员一模一样，透着股子把人当玩意儿的冷。
“做什么？”女人嗤笑一声，伸手就想摸她后颈，“帮你把丢了的记忆找回来啊。李氏家的大小姐，总不能一直跟个傻子似的活着吧？”
李氏家？李清婉脑子又是一阵炸疼。17岁的记忆碎片涌上来：金灿灿的大厅，穿旗袍的女人摸着她的头说“婉婉要乖”，还有个模糊的男人影子，总在半夜把她锁进冷飕飕的房间……那股子害怕劲儿太真了，冰得她骨头缝都发麻。
“我不是你们的实验品。”她咬着牙说，手悄悄摸到身后的金属柜把手。属于她的记忆正在飞快拼起来——灵魂矩阵的创始人就姓李，三年前突然退休，把公司扔给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林教授的邮件里提过一嘴：“李家藏着个秘密，跟小辈有关。”
女人好像被逗笑了，摘了口罩，嘴角也有颗痣，跟镜子里那姑娘一模一样。“你当然是，”她用手指敲了敲托盘里的针管，里面的液体紫得发暗，“打从生下来就是。全联邦能装下‘灵魂数据模型’的容器，就你一个。”
灵魂数据模型！
李清婉浑身的血都快冻住了。那是她跟林教授熬了五年弄出来的东西，能通过神经接口读灵魂数据，弄成了就能跨时空传记忆。林教授走之前，他们刚做完最后一次测试……
后颈的接口突然疼得钻心，比刚才厉害十倍。17岁的记忆和她的记忆跟被强行缝一块儿，接口在里头搅得乱七八糟。她看见17岁的自己被按在手术台上，看见这女人（记忆里叫“姑姑”）举着针管过来，看见紫色液体打进去后，那姑娘眼里的光一点点灭了……
“原来如此。”李清婉突然笑出声，笑着笑着就带了哭腔，“你们抓不到我，就找了个同名同姓的替死鬼。现在我回来了，把身子还给她。”
女人脸一下子白了：“你说什么？”
“我说，”李清婉猛地拉开金属柜，抄起里面的备用接口线，狠狠砸向墙上的控制面板，“你们这群小偷，偷我的研究，偷别人的人生，现在该还了！”
控制面板“滋啦”冒起火星，房间的灯开始疯狂闪。镜子里的人影突然清楚了，17岁的李清婉冲她用力点头，嘴角咧开个从没见过的笑。后颈的接口“嗡”地一声，像扛不住了，李清婉觉得有什么东西正从接口里往外钻，带着另一个灵魂的温度。
“抓住她！”女人尖叫着扑过来，手里的针管直扎她胸口。
李清婉往旁边一躲，抄起床头的金属支架就砸镜子。“哗啦”一声，镜子碎了一地，无数紫色光点从碎片里飞出来，跟受惊的萤火虫似的绕着她转。光点里，她看得清清楚楚——17岁在星环学院的笑，被姑姑骂的委屈，偷偷画满代码的草稿纸藏在床板下……
“再见了，另一个我。”她轻声说。
光点突然聚成条光带，“嗖”地从后颈接口钻进去。又疼又麻，但这次不一样，俩段记忆像解开的死结，开始慢慢顺起来。她既记得怎么拆灵魂矩阵的防火墙，也记得17岁把秘密藏在操场老槐树下；既知道林教授实验室的密码，也清楚星环学院全息课的后门程序。
女人已经按了警报，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李清婉最后看了眼碎镜子，里面的人影终于跟她合上了——眉还是平的，痣还在，可那双眼睛里，只剩她26岁黑客的冷静，一点不含糊。
她一把扯断后颈的接口线，紫色的血珠顺着脖子往下淌。“告诉你们老板，”她一脚踹开通风管的格栅，钻进去前回头瞪了那女人一眼，“我回来了。欠我的，欠她的，我一点一点讨回来。”
通风管里黑黢黢的，就剩接口线还发着点紫光。李清婉蜷在里头，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手指头无意识地敲着管壁——敲的是她跟林教授约好的求救信号，三年了，一点没忘。
管道那头有光，她不知道外面等着的是什么。但现在，俩段记忆在她身子里融得好好的，像两把合在一起的钥匙，就等开锁了。
她不知道的是，这时候星环学院监控室里，一个冰蓝色眼睛的少年正暂停屏幕，她砸镜子那瞬间被定住了。他指尖在终端上敲了行字：
【目标体融合完事儿了，开始第二阶段观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