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黑暗。粘稠的,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意识像一块沉入墨海底部的石头,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有无边无际的虚无和沉重。

然而,痛苦是唯一的灯塔,顽固地将烬明从这片虚无中打捞出来。

首先回归的是听觉。

一种持续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抓挠声。就在不远处,伴随着低沉的、野兽般的呜咽和咆哮。还有沉重的撞击声,每一次都让身下的地面微微震动,灰尘簌簌落下。

是门。祖祠的门。它们还在外面。

紧接着,是嗅觉。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来自他自己。伤口腐烂的恶臭,混合着一种诡异的、甜腻的紫色秽气特有的味道。还有祖祠里熟悉的、冰冷的尘埃味,以及…一丝微弱的、焦糊的气味,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烧焦了。

最后是触觉。

冰冷。石砖地板的冰冷透过单薄的衣物渗入骨髓,与伤口那灼烧般的剧痛形成残酷的对比。胸腹间那道裂口依然存在,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痛苦,紫色的秽气仍在丝丝缕缕地蠕动,试图往更深处钻。但似乎…有某种微弱却坚韧的力量,正在伤口最深处与那秽气对抗,带来一阵阵灼烫的悸动。

是那赤金色的光芒。婆婆最后打入他体内的那点心火。

记忆碎片如同冰锥,刺入昏沉的脑海。

婆婆…死了。为了压制他的伤口,为了对抗门外的邪祟,为了将那点心火和最后的遗言留给他,她燃尽了自己。

祖灵…熄灭了。黑水坞最后一点微薄的庇佑,彻底消失了。

而他…还活着。像一具被遗弃在死亡边缘的残破玩偶。

“活下去…用尽一切…活下去…”

婆婆嘶哑的、带着血沫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活下去?怎么活?

门外是无穷无尽的邪祟。体内是不断侵蚀的秽气和一个不知是福是祸的“钥匙”。他孤身一人,重伤垂死。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淹没他。或许就这样放弃,让黑暗彻底吞噬,才是解脱……

咚!

又是一次沉重的撞击!这一次,门板上传来清晰的木头断裂的脆响!一道缝隙被撞开,一只覆盖着黑色粘液、指甲尖锐乌黑的爪子猛地伸了进来,疯狂地抓挠着空气!

冰冷的邪气瞬间加剧,刺激得烬明伤口处的秽气更加活跃,剧痛让他几乎惨叫出声。

不!

不能死!

婆婆用命换来的机会,不是让他在这里自怨自艾的!

黑水坞的仇…那些死在火光和邪祟利爪下的乡亲…张大叔、小玲、老族长…他们的脸在模糊的记忆中闪过。

还有…那些东西…它们想要他体内的“钥匙”?它们毁了他的家!

一股冰冷的愤怒,混杂着求生的本能,猛地压过了绝望和剧痛。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在昏暗的祠堂内搜索。

祠堂里空荡荡的,除了中央那个布满灰尘的空祭坛,和四周墙上模糊的、描绘着早已被遗忘的先祖故事的壁画,什么也没有。婆婆的遗体就在他不远处,蜷缩着,如同干枯的落叶。

没有任何武器。没有任何帮手。

唯一的依靠,只有他自己,和体内那点不稳定的、带来痛苦也带来生机的力量。

他尝试动一下手指。钻心的疼痛从胸口蔓延到指尖,让他眼前发黑。但他咬碎了牙,强迫那根手指弯曲,抠住了地面冰冷的砖缝。

一点一点地,他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挪动身体。每移动一寸,都像有无数把刀子在体内搅动。伤口再次渗出粘稠的、带着紫色的血液,在地上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他的目标是大门旁边那堆倒塌的杂物——或许是从前祭祀用的器皿、破旧的蒲团,还有一些看不清是什么的破烂。那里,或许有一根够硬的木棍,或者一块锋利的碎片。

抓挠声和撞击声越来越密集,门上的裂缝越来越大,更多的爪子伸了进来,疯狂的嘶吼声几乎要震破耳膜。冰冷的邪风灌入,吹得他浑身发抖。

快了…就差一点…

他终于挪到了杂物堆旁,一只手颤抖着在里面摸索。灰尘呛得他再次咳嗽起来,血沫喷溅。

摸到了!一根断裂的桌腿,一端还算尖锐!

就在他抓住那根桌腿的同时——

轰隆!!

祖祠那扇饱经摧残的木门,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被一股巨力彻底撞得粉碎!

木屑纷飞中,冰冷粘稠的邪气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入!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嘶吼,数只形态扭曲、散发着浓郁腐臭的蚀尸犬挤了进来!它们通体没有毛发,皮肤溃烂流脓,露出森森白骨,猩红的眼珠死死锁定了他这个唯一的生者!

最近的一只蚀尸犬低吼一声,后腿蹬地,带着一股恶风直扑过来!张开的巨口里滴淌着粘稠的唾液,獠牙尖锐而肮脏!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烬明瞳孔骤缩,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他根本来不及思考,握着那根粗糙桌腿的手猛地抬起,不是刺向蚀尸犬,而是狠狠扎向自己胸腹间那翻卷的伤口!

噗嗤!

剧烈的、远超之前的痛苦瞬间淹没了他!但同时,那深藏在伤口深处的赤金光芒,仿佛被这极致的痛苦和濒死的威胁彻底引爆!

嗡——!

一股灼热的气流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那根插进伤口的桌腿,瞬间被染上了一层微弱却炽热的赤金色光芒!

“嗷呜——!”

扑到半空的蚀尸犬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那赤金光芒仿佛对它而言是剧毒的阳光,它腐烂的皮肤接触到光芒的瞬间,竟发出“嗤嗤”的灼烧声,冒出黑烟!它惊恐地想要后退,但惯性让它依然撞了过来。

烬明借着剧痛激发出的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散发着赤金光芒的桌腿向前一送!

嗤!

桌腿尖锐的一端,狠狠地捅进了蚀尸犬的胸口!

没有鲜血喷出,只有大股大股的黑烟和恶臭的脓液从伤口处涌出!蚀尸犬疯狂地挣扎、惨叫,身体如同被投入烈火的蜡像般开始溶解!

其他的蚀尸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慑住了,它们低伏着身体,发出威胁的呜咽,猩红的眼中首次出现了迟疑和…一丝恐惧?

烬明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和撕裂的痛楚。桌腿还插在蚀尸犬的身上,那赤金光芒正在迅速黯淡下去,剧痛和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

他看着那几只徘徊不前的邪祟,又看了看门口不断涌入的更多阴影,心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再次被冰冷的现实压得几乎熄灭。

这点力量…根本不够…

但就在绝望再次袭来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婆婆冰冷的遗体,和她嘴角那抹已然干涸的、暗红的血痕。

“活下去…”

他猛地咬紧牙关,几乎将牙齿咬碎。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光芒。

他伸出颤抖的手,不是去拔那根桌腿,而是再次狠狠地…按向了自己那不断淌血的、恐怖的伤口!

更多的鲜血涌出,沾染了他的手掌。

然后,他抬起血淋淋的手,用尽最后的意志,开始在身前冰冷的地面上,歪歪扭扭地划动……

他不懂高深的符箓,更不会布置阵法。他只是在模仿,模仿记忆里偶尔见过的、镇邪匠刻画的最简单的纹路,将他所有的痛苦、愤怒、不甘以及对生的渴望,伴随着那蕴含着一丝微弱赤金力量的鲜血,狠狠地涂抹在冰冷的地面上!

一个简单的、残缺的、甚至可笑的血色图案,在他身下缓缓成型。

与此同时,最后一点微弱的赤金光芒,终于彻底从他伤口处熄灭。桌腿上的光芒也消失了,那只被重创的蚀尸犬化作了一滩恶臭的脓水。

其他的蚀尸犬似乎察觉到了力量的消散,眼中的恐惧消退,贪婪和凶残再次占据上风,开始一步步逼近。

烬明躺在自己画出的、那歪歪扭扭的血色图案中央,望着祠堂屋顶破洞外那片污浊的、看不到丝毫希望的天空,意识再次开始模糊。

他失败了么?

就在他即将闭上双眼的瞬间——

身下那个用鲜血绘制的、简陋无比的图案,那些沾染了他强烈求生意志和微弱赤金气息的血线,忽然极其微弱地…闪动了一下。

仿佛一颗火星,落在了极干的引信上。

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

逼近的蚀尸犬脚步猛地一顿,警惕地看向了地面。

烬明涣散的瞳孔中,重新凝聚起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