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的时间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和孩童细微的、无法完全抑制的抽噎。
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只有从入口透下的些许微弱天光，勾勒出老铁匠和他孙子惊恐的轮廓，以及瘫倒在地、如同破布口袋般的烬明。
“外面……真的……都没了？”良久，老铁匠干涩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带着一丝不肯死心的、渺茫的期盼。
烬明闭着眼，无力回答，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这个动作又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血沫再次溢出嘴角。
无声的回答，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毁灭性。
老铁匠身体晃了晃，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浑浊的眼中，最后一点光熄灭了，只剩下彻底的死灰。他抬起颤抖的、布满老茧和烫伤疤痕的手，捂住了脸，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却没有眼泪流下——或许早已流干。
角落里，小石头（烬明依稀记得那孩子好像叫这个名）听到爷爷的哭声，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哭声在地窖里回荡，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闭嘴！石头！别哭！”老铁匠猛地放下手，厉声低吼，声音却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恐慌，“想把那些东西再引来吗？！”
小石头被吓得猛地噎住，小脸憋得通红，只能发出极度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吸气声，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绝望。纯粹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这方小小的地下空间。
烬明艰难地喘息着，感受着伤口那持续不断的、阴冷的疼痛。他知道，如果不能做点什么，哪怕邪祟不来，他们也会死在这里——死于伤势，死于饥饿，死于干渴，或者死于这冰冷的绝望。
“水……食物……”他沙哑地开口，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这里……有吗？”
老铁匠似乎被从绝望的深渊里暂时拉回了一点神智。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最终目光落在角落一个半埋土里的、破损的陶罐上。
他踉跄着走过去，挖出陶罐，里面只有小半罐浑浊不堪的、带着泥腥味的积水。他又在堆放杂物的角落里摸索了半天，找出小半块硬得像石头、已经发黑的杂粮饼子。
这就是他们全部的补给。
老铁匠默默地将陶罐和饼子推到烬明面前，眼神复杂。有同情，有恐惧，对烬明的伤口里气息的恐惧，也有一种深藏的、资源被分薄的不安。
烬明没有客气。他知道自己必须补充一点能量，否则真的撑不住了。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陶罐，抿了一小口浑浊的水，冰冷刺骨，味道令人作呕，但至少缓解了喉咙的灼烧感。他又掰了一小块饼子，放入口中，用唾液慢慢软化，艰难地吞咽下去。胃里传来一阵轻微的抽搐，但总算有了点东西。
他将剩下的饼子和大部分水推回给老铁匠：“给孩子……和我……我需要处理伤口。”
老铁匠愣了一下，默默接过，将饼子泡软了，一点点喂给还在抽噎的小石头。
烬明则借着入口透下的微光，开始检查自己胸腹间的伤口。情况比他想象的更糟。紫色的秽气虽然不再像最初那样疯狂蠕动，却如同附骨之蛆，深深扎根在血肉深处，不断散发着阴寒的气息，阻碍着伤口的愈合，甚至还在缓慢地侵蚀着周围健康的组织。如果没有婆婆最后的心火和体内那莫名力量的微弱抵抗，他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他撕下身上还算干净的布条，蘸着陶罐里所剩无几的脏水，试图清理伤口周围的污物。每一下触碰都带来钻心的疼痛，让他冷汗直冒，眼前发黑。
“你……你这伤……”老铁匠喂完孙子，看着烬明的动作，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恐惧，“是……是那些东西弄的？怎么会……这么重的秽气……”
烬明动作一顿，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一道紫色的光……碰到，就这样了。”他没有提“钥匙”，也没有提后续的追杀，现在说这些毫无意义，只会加剧恐慌。
“紫光？”老铁匠皱起眉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和更深的不安，“不是黑爪…也不是毒牙……从来没听说过……”他喃喃自语，似乎无法理解。
“黑水坞……怎么会被攻击？”烬明一边忍着剧痛清理伤口，一边试图获取更多信息，“那些东西……好像有目的……”
老铁匠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仿佛想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
“它们……它们不是一般的邪祟……”他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什么听见，“我……我躲在下面……听到上面……有……有‘人’在说话！”
烬明的手猛地停住，倏然抬头：“人？！”
“不……不像是正常人……”老铁匠的声音抖得厉害，“声音……又尖又冷……像……像用刀子在刮骨头……他们在下令……在指挥那些怪物……好像在……在找什么东西！”
指挥怪物？找东西？
烬明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这比他预想的更糟。这意味着袭击不是偶然，而是有预谋、有组织的！是针对黑水坞？还是针对……他体内的东西？
“他们……长什么样？”烬明急切地追问。
“没……没看见……”老铁匠恐惧地摇头，“我只听到声音……就在地窖口附近……吓得我……差点晕过去……然后……然后就听到更多的惨叫声和……倒塌声……”
线索似乎断了。但“找东西”这个词，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打开了烬明记忆的某个闸门。破碎的画面闪过：那道精准袭向他的紫芒……婆婆的话……门外的疯狂……
就在这时，小石头忽然怯生生地开口，声音细若蚊蚋：“爷爷……我……我好像……看见了一个……”
老铁匠和烬明同时看向他。
小石头吓得往后缩了缩，但在爷爷催促的目光下，还是结结巴巴地说：“地窖缝……有光的时候……我看到……一个……高高的……黑影……穿着……很黑很亮的衣服……上面……有……红色的……弯弯的……像月亮……”
穿着黑衣，上有红色弯月标记？
烬明死死记住了这个特征。这可能是唯一的线索！
“他们还说了什么？除了找东西？”烬明看向老铁匠。
老铁匠苦苦思索，脸色苍白：“好像……好像还说了……‘清理干净’……‘不留活口’……还有……‘回报给……蚀月大人’……”
蚀月大人？又一个名字！
就在烬明还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
咚！……咚！……
一阵沉闷的、极具重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晰地从地窖上方传来！伴随着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嘶吼！
地窖里的三人瞬间僵住，脸色煞白，连呼吸都停止了。
上面的东西……没走！？或者……新的来了？！
脚步声在头顶徘徊，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地窖入口附近。
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然后，一只巨大、布满硬皮和疣粒、散发着浓郁恶臭的蹄爪，猛地踩塌了部分地窖边缘的泥土，挡住了大部分光线，阴影彻底笼罩了下方的三人！
一只巨大、浑浊、充满暴虐气息的眼睛，凑到了那仅存的缝隙处，冰冷地朝着地窖内部望了进来！
完了！
这是三人心中同时升起的念头。
最后的火塘，即将熄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