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时间仿佛被那只巨大的、浑浊的眼睛所凝固。

地窖下的三人如同被冰封的蝼蚁,连最细微的颤抖都僵硬了。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每一寸血肉,扼住了喉咙,连尖叫都成了奢望。小石头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球因极度惊恐而外凸,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老铁匠面如死灰,手中的破陶罐“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浑浊的污水溅湿了裤脚,他却毫无所觉。

烬明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伤口处的紫色秽气仿佛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暂时停止了蠕动,只剩下冰锥刺骨般的寒意。

那只眼睛缓慢地转动着,浑浊的瞳孔适应着地窖内更深沉的黑暗。它似乎在扫描,在搜寻。浓烈的、带着尸体腐烂和沼泽恶臭的气息,从缝隙中涌入,几乎令人窒息。

完了。

这一次,真的完了。

烬明的脑海中甚至浮现出被那巨大蹄爪踩成肉泥的画面。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未立刻到来。那只眼睛停留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然后,似乎是因为没有立刻发现明显的猎物,或者被地窖内浓重的霉味和死气所迷惑,它缓缓地移开了。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咚…咚……伴随着低沉的、不耐烦的嘶吼,逐渐向远处走去。

它……离开了?

巨大的、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三人。老铁匠顺着土壁滑坐在地,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离水的鱼。小石头终于松开了手,爆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后怕的哭声,又被爷爷猛地捂回嘴里,只剩下呜呜的哽咽。

烬明也瘫软在地,背后的冷汗早已湿透破烂的衣衫,紧贴着冰冷的泥土。刚才那一刻,他甚至能感觉到死亡冰冷的吐息。

但危险并未解除。那怪物可能还在附近徘徊。地窖已经不再安全。

“不能……不能再待在这里了……”烬明沙哑地开口,声音因恐惧而干涩,“它可能还会回来……或者引来别的……”

老铁匠满脸绝望,看着怀里吓坏了的孙子,又看了看重伤的烬明,声音颤抖:“走?往哪里走?外面……外面全是那些东西……我们……我们能去哪里?”

“留下来……必死无疑……”烬明挣扎着撑起身体,胸口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黑水坞……还有没有别的……隐蔽的地方?比如……你的铁匠铺……有没有地窖或者暗道?”

老铁匠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随即又黯淡下去:“铺子……早就塌了……下面……下面倒是有个小的藏东西的坑……但不知道……有没有被埋……”

“总比在这里等死强!”烬明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急促,“那东西刚才没发现我们,是运气!我们不能指望运气一直眷顾!”

他看向地窖入口那只巨大的蹄爪留下的泥印,心有余悸。

老铁匠看着孙子惊恐的小脸,又看了看意志坚决的烬明,最终一咬牙,脸上纵横的皱纹里挤出一丝狠色:“好!走!反正都是死,拼一把!”

决定已下,剩下的就是执行。老铁匠将最后一点点泡软了的饼子塞进孙子嘴里,自己舔了舔陶罐里剩下的几滴脏水,然后将小石头牢牢背在背上,用捡来的破布条捆紧。

烬明也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手脚并用地向地窖口爬去。他必须先探明情况。

他极其缓慢地探出头,警惕地观察四周。

废墟依旧死寂。残月的光芒更加黯淡,给这片死亡之地蒙上一层诡异的灰蓝色。远处,似乎有影影绰绰的东西在移动,但距离较远。那只巨大的怪物不见了踪影,但空气中依旧残留着它的恶臭。

暂时安全。

他打了个手势,老铁匠背着小石头,艰难地从地窖里爬了出来。三人再次暴露在冰冷的荒野中,渺小而无助。

“跟我来……小声点……”老铁匠压低声音,辨认了一下方向,然后弯下腰,几乎是匍匐着,朝着黑水坞边缘,他铁匠铺的方向挪去。

烬明紧跟在后,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伤口的疼痛和身体的虚弱不断考验着他的极限。

一路上,景象惨不忍睹。焦黑的断壁残垣,凝固的暗红色血泊,以及……残缺不全的遗体。浓烈的血腥味和焦臭味几乎凝固在空气中。小石头趴在爷爷背上,死死闭着眼睛,不敢再看。

老铁匠的铁匠铺果然如他所说,已经彻底坍塌了,变成了一堆焦黑的木头和扭曲的金属碎片。

希望似乎破灭了。

但老铁匠没有放弃,他在废墟边缘摸索着,搬开几块焦木,露出一块被熏得漆黑的、厚重的石板。

“帮忙……”他喘着粗气示意烬明。

烬明忍痛上前,两人合力,一点点将石板挪开一条缝隙。下面,是一个仅容一人钻入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热烘烘的、带着铁锈和炭灰的味道涌了出来。

“快下去!”老铁匠低声道,先将小石头放了进去,然后自己也钻了进去。

烬明最后看了一眼死寂的周围,也紧随其后,钻入洞中,然后从里面费力地将石板重新拉回,只留下一点极细微的缝隙透气。

黑暗,彻底降临。

但这一次的黑暗,带着一丝微弱的安全感。空间比地窖更小,更压抑,四周堆放着一些坚硬的、冰冷的金属块和工具,硌得人生疼。但这里没有入口那只可怕的眼睛。

三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剧烈的心跳声在黑暗中清晰可闻。

暂时……又活过了一关。

但烬明知道,这依旧是权宜之计。他们需要水,需要食物,需要药品……需要一条真正的生路。

他靠在冰冷的金属上,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伤口在寒冷过后,又开始发出灼热的痛感。体内的那点赤金光芒沉寂无声,仿佛从未存在过。

在这片绝望的锈铁与废墟之下,生的火苗,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