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早读课的铃声还没响,课代表抱着一摞淡黄色的问卷走进教室。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像春蚕啃食桑叶,林晚盯着窗台上那盆绿萝的新叶,感觉心跳比平时快了半拍。

“文理分科意向表。”同桌推了推她的胳膊,“听说这次摸底结果会影响分班。”林晚接过问卷时,指尖触到纸页边缘的毛边,像摸到了某种坚硬的边界。

前排传来钢笔划过纸面的轻响,她抬头时正撞见江屿低头写字的侧影。男生握着笔的指节微微用力,蓝色水笔在“理科意向”那栏落下清晰的勾,笔尖顿了顿,又在“物理”和“化学”后面画了圈。

阳光透过晨雾斜照进来,在他发梢镀上层毛茸茸的金边。林晚突然想起科普展那天,他给她讲猎户座神话时,指尖划过夜空的弧度也是这样坚定。她低下头,在“文科意向”的方框里慢慢画勾,铅笔芯在纸上留下浅灰色的痕迹,像道擦不去的分界线。

“选好了?”许哲从后桌探过头,相机挂在脖子上晃悠,“我妈非让我选理,说以后好就业。”他的视线在林晚的问卷上停留了两秒,又转向江屿的背影,嘴角的笑淡了些,“你们俩……”

“关你什么事。”林晚把问卷往抽屉里塞,却被许哲伸手按住。男生的指尖碰到她的手背,像块冰凉的玻璃,林晚猛地抽回手,问卷边角被捏出褶皱,“别碰我东西。”

许哲的眼神暗了暗。他收回手挠了挠头,相机带在脖子上勒出红痕:“我就是问问。”转身时,他的肩膀故意撞了江屿一下,男生却像没察觉,依旧盯着摊开的物理练习册,只是握着笔的手指紧了紧。

课间操的音乐响起时,林晚把填好的问卷放进回收箱。金属箱面映出她的影子,旁边突然多了道修长的身影——江屿正弯腰投放问卷,两人的影子在箱面上短暂交叠,又随着起身的动作迅速分开。

“选文?”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晨雾在他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林晚点点头,看见自己的影子在他瞳孔里晃了晃,“我喜欢历史。”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好像在为自己的选择找借口。

江屿“嗯”了一声,转身走向操场。校服外套的衣角被风掀起,露出里面印着天文社标志的T恤。林晚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制作太阳系模型时,他总说行星运行有固定的轨道,当时她还笑他太刻板,现在才明白,原来每个人的人生轨迹,也会在某个节点驶向不同的方向。

第一堂数学课变成了分科指导会。班主任站在讲台上翻动PPT,红色的柱状图显示着近三年文理科录取率。林晚数着笔记本上的叶脉纹路,听见后排传来男生们的议论:“江屿肯定选理啊,他物理次次满分。”

“林晚好像选文,上次历史竞赛她拿了奖。”

“那以后不在一个班了?”

笔尖突然在纸上戳出个小洞。林晚抬头时,正好对上江屿看过来的目光。男生坐在斜前方第三排,阳光在他鼻梁上投下笔直的阴影,那双总是清澈的眼睛里,此刻盛着她读不懂的情绪,像蒙着层薄雾的湖面。

四目相对的瞬间,江屿迅速转了回去,耳根泛起淡淡的红。林晚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手指无意识地卷着笔记本边角,卷出一道深深的折痕。旁边的女生碰了碰她的胳膊:“你看许哲,他也填了理科志向。”

林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许哲正举着相机对着窗外拍,镜头却在掠过她时停顿了半秒。男生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突然转过头冲她笑了笑,相机屏幕反射的光晃得她眯起了眼。

历史课上的气氛截然不同。老师在黑板上写下“新文化运动”几个大字,林晚的笔尖在笔记本上流畅地滑动,却在写到“陈独秀”时突然卡顿——她想起江屿曾在图书馆借过《科学史纲要》,当时他说:“文科需要感性,理科需要理性,其实都在探索真理。”

那时他们还坐在相邻的书架前,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落在交叠的书页上,她以为这样的时光会持续很久。

午休去食堂的路上,林晚被许哲拦住。男生手里拿着两瓶橘子汽水,递过来一瓶:“分科后还能一起玩,反正天文社活动不分文理。”汽水瓶壁的水珠沾在他手背上,像串透明的珠子。

林晚刚要接,手腕突然被人轻轻拽了一下。江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旁边,手里拎着两个面包,其中一个是她喜欢的奶油馅:“张老师让去活动室整理科普展的照片。”他的声音很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许哲的手僵在半空,橘子汽水的气泡顺着瓶口往上冒。“急什么,”他笑了笑,把汽水塞进林晚里里,“先吃饭。”瓶身的冰凉透过掌心传来,林晚突然觉得有点烫手。

“走吧。”江屿没看许哲,径直往实验楼的方向走。林晚捏着那瓶没开封的汽水,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突然想起春游时他帮她背背包的样子。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中间隔着半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却像有条无形的河。

活动室里堆着半人高的照片册。林晚蹲在地上整理时,发现最上面那本夹着张熟悉的剪影——星空下的她和江屿,猎户座在头顶闪烁。照片边角还留着许哲的签名,字迹龙飞凤舞。

“许哲什么时候洗出来的?”她把照片抽出来,指尖拂过画面里依偎的影子。江屿从后面的书架走过来,手里拿着本《天文爱好者》杂志,封面正是他们制作的太阳系模型:“上周就放这了。”

他的视线落在照片上,喉结动了动:“要留着吗?”林晚把照片夹回册子里,突然不敢看他的眼睛:“张老师说要存档的。”空气里弥漫着旧照片的油墨味,两人之间的沉默像被拉长的橡皮筋,绷得有些疼。

整理完照片去图书馆时,夕阳正斜照在靠窗的位置。林晚想去拿那本《万历十五年》,指尖刚碰到书脊,就看见江屿在对面的理科书架前驻足。男生伸手抽出本《天体演化简史》,转身时正好撞见她的目光。

隔着摆满书的书架,两人遥遥相望。阳光在他们之间投下格子状的光影,像道无法逾越的栅栏。林晚突然想起分科表上的选择,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闷得发疼。

她转身想去别的区域,衣角却勾住了书架的金属挂钩。棉布撕裂的轻响在安静的图书馆格外清晰,林晚低头时,看见校服外套的袖口撕开了道小口子,露出里面浅粉色的针织衫。

江屿快步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包创可贴——大概是上次春游剩下的,包装纸已经有点皱了。“先贴着。”他的指尖碰到她的手腕,温热的触感让林晚缩了缩手,却被他轻轻按住,“别刮到皮肤。”

男生低着头帮她处理袖口,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的情绪。林晚数着他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突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安静的阅览室里格外响亮。许哲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时,她像受惊的小鹿般猛地抽回手。

“找到你们了。”许哲举着相机走进来,镜头扫过他们交握的手,突然停住,“拍张照纪念吧,以后可能很少一起泡图书馆了。”

“不拍。”林晚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把撕破的袖口藏到身后,“我要走了。”转身时撞到书架,几本厚厚的词典哗啦掉下来,江屿伸手去挡,有本砸在他胳膊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没事吧?”林晚慌忙去扶他,却被他避开。江屿摇了摇头,捡起地上的词典放回书架,动作有点急,指节撞到金属架发出轻响。“我送你回去。”他的声音有点哑,没看许哲,也没看她。

走出图书馆时,夕阳已经沉到教学楼后面。林晚跟在江屿身后半步的位置,看着他被拉长的影子,突然觉得很委屈。为什么选了不同的科目,连走路的距离都变得这么远?

“对不起。”她小声说,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刚才……”

“不关你的事。”江屿停下脚步,转身时,路灯刚好亮起,暖黄色的光落在他脸上,“是我太不小心。”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颗星星糖,还是金色的锡纸包装,“分科……只是换种方式学习,不是吗?”

林晚接过糖时碰到他的指尖,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她捏着那颗糖,突然想起他说过猎户座和天狼星的距离,原来有些守护,真的不需要靠得太近。

分科意向表交上去的第三天,学校贴出了篮球赛的海报。红色的宣传纸上印着“春季联赛”几个大字,林晚路过公告栏时,看见江屿的名字出现在理科班的名单里,位置是控球后卫。

“没想到江屿还打篮球。”同桌凑过来看,“听说他初中是校队的。”林晚的指尖在“江屿”两个字上轻轻划了下,突然想起科普展那天,他帮她搬模型时手臂上绷紧的肌肉线条。

放学时,操场上已经围了不少人。林晚抱着历史笔记往校门口走,听见篮球场传来熟悉的喊声。她忍不住停下脚步,从人群缝隙往里看——江屿正在练球,白色的运动T恤被汗水浸湿,贴在背上勾勒出流畅的线条。

他起跳投篮的瞬间,阳光恰好穿过指缝,篮球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空心入网。场边响起女生的尖叫,林晚看见许哲举着相机站在边线外,镜头牢牢锁定着江屿的身影。

“来看江屿打球?”许哲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镜头突然转向她,“笑一个,未来的文科班学霸。”林晚伸手去挡,却在镜头里看见自己泛红的脸颊,像熟透的苹果。

“我路过。”她把笔记抱得更紧,转身想走,却被许哲拉住书包带。男生的力气很大,她踉跄着后退半步,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江屿不知什么时候下场了,手里还抱着篮球,运动服的拉链没拉,露出里面印着号码的球衣。

“放开她。”江屿的声音比平时冷,篮球被他攥在手里,指节泛白。许哲挑了挑眉,松开手后退半步:“开玩笑而已,这么认真干嘛?”他冲林晚眨眨眼,“决赛那天来看吗?给我们加油。”

林晚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江屿往旁边拉了拉。男生的手心很烫,带着运动后的热度,烫得她心尖发颤。“走吧,我顺路。”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喘,汗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滴在她的校服袖口上,像颗透明的珠子。

走出操场的路上,江屿把手里的矿泉水递给她。林晚拧开瓶盖喝了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脸颊的热度。“你打篮球很厉害。”她看着地面说,脚尖踢到块小石子。

男生低笑了声,声音里带着水汽:“以前练过。”他顿了顿,突然说,“决赛在下周六,下午三点。”林晚抬起头,撞进他亮晶晶的眼睛里,那里盛着路灯的光,像揉碎的星星。

“我……”她想说可能要上文科的衔接课,却被他打断,“许哲也会打,你们以前不是总一起讨论摄影吗?”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林晚却听出了点不易察觉的试探。

路口的风掀起她的校服衣角,林晚看着江屿被汗水打湿的发梢,突然点了点头:“我会去的。”男生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星火,他抬手想揉她的头发,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改成挠自己的后脑勺。

“那……到时候见。”他站在斑马线对面,冲她挥了挥手。林晚看着他跑向马路对面的背影,突然想起分科表上的选择,原来有些分叉路口,只要愿意等一等,总会有交汇的时刻。

分科后的分班名单在周五下午贴了出来。林晚在文科一班的名单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旁边是几个熟悉的女生。她顺着名单往下找,在理科三班的末尾看到了江屿的名字,紧挨着许哲。

隔着两个教室的距离,像隔着条看不见的河。

晚自习时,林晚坐在新的座位上,看着周围陌生的同学,突然觉得很想念原来的教室。历史老师在讲台上讲着辛亥革命,她却在笔记本上画起了星轨,笔尖无意识地勾勒出猎户座的轮廓。

窗户被轻轻敲了两下。林晚抬头时,看见许哲站在窗外,手里拿着本物理练习册。他指了指她的笔记本,又指了指隔壁的理科三班,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林晚皱了皱眉,低下头假装没看见。

下课铃响起时,桌子里突然多了张纸条。折叠的形状很熟悉,是江屿常用的三角形。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左右看了看,悄悄展开——上面是用蓝色水笔写的字,笔画干净利落:

“猎户座的赤纬是+5度,不管在南半球还是北半球,只要抬头,总能看见。”

下面画着个小小的猎户座图案,腰带三星连成的直线旁,画着颗小小的星星,旁边标着“天狼星”。林晚的指尖抚过那些笔画,突然想起他说过的守护神话,眼眶有点发热。

她拿出笔,在纸条背面画了颗冥王星,旁边写着:“即使被降级,也有自己的轨道。”叠成同样的三角形,刚想出去找他,却看见许哲站在教室门口,手里拿着相机,镜头正对着她。

“在给谁写纸条?”他笑着走进来,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纸条上,“江屿让我给你带句话,篮球赛记得穿舒服点的鞋。”他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林晚,其实……”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林晚打断他,把纸条塞进笔袋最深处,“谢谢你,但我……”

“我明白。”许哲的笑容淡了些,他举起相机拍了张教室的照片,“就当我没说过。”转身时,他的肩膀垮了垮,像泄了气的气球,“决赛见。”

林晚看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突然觉得有点抱歉。她拿出笔袋里的纸条,指尖捏着那颗金色的星星糖,糖纸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窗外的风掀起窗帘,带来理科班那边传来的笑声,隐约能听见江屿的声音。

她把纸条小心翼翼地夹进历史笔记本里,夹在“辛亥革命”那页。墨水的字迹印在泛黄的纸页上,像颗不会褪色的星子。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林晚背着书包走出教学楼。理科三班的灯还亮着,她站在楼下看了会儿,看见江屿坐在靠窗的位置,正低头写着什么。许哲坐在他旁边,举着相机对着窗外,镜头似乎正对着她的方向。

江屿突然抬起头,目光穿过夜色与她相遇。男生冲她挥了挥手,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林晚也挥了挥手,转身走向校门口时,感觉心里那块因为分科而沉甸甸的石头,好像轻了些。

原来选择不同的路,不是为了分开,而是为了在更高处相遇。就像那些运行在不同轨道的行星,终将因为引力,在某个时刻遥遥相望,共享同一片星空。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星星糖,加快了脚步。下周六的篮球赛,她不仅要去,还要带着亲手做的应援牌,上面画着猎户座和天狼星,旁边写着:“不管在哪个轨道,都能看见你。”

夜风穿过操场,吹动篮球架上的篮网,发出轻轻的声响,像在为即将到来的决赛,奏响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