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林晚攥着帆布书包带的手指泛白,三次抬手想按门铃又缩了回去。米色帆布鞋尖在江家门口的青石板上蹭出浅痕,书包侧袋里露出半颗黄澄澄的橙子,是今早特意去巷口水果店挑的——老板说带叶的更新鲜,她踮着脚选了最饱满的那串。

“咔嗒”一声,隔壁防盗门突然开了,穿睡衣的阿姨探出头倒垃圾。林晚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按响门铃,指节还在微微发颤。

“来啦来啦!”门内传来清亮的女声,紧接着防盗门被拉开,穿着杏色针织衫的阿姨笑眯眯地打量她,“你就是林晚吧?江屿天天念叨的那个小姑娘!”

林晚的脸“腾”地烧起来,连耳根都染上粉意,结结巴巴地把水果篮往前递:“阿、阿姨好,我是林晚,来看江屿。”

“快进来快进来,外面热。”江妈妈接过水果篮的手温暖干燥,引着她往里走时特意放慢脚步,“这孩子昨天还说你可能不会来,倔脾气跟他爸一个样。”

客厅飘着淡淡的排骨汤香,浅灰色沙发上铺着格子毯,茶几上摆着洗好的葡萄,水晶串灯折射出细碎的光。林晚脱鞋时瞥见鞋柜最上层摆着双限量款篮球鞋,鞋边的荧光绿在阳光下格外扎眼——是江屿在联赛决赛上穿的那双。

“小晚来啦?”系着围裙的叔叔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锅铲,“快坐,阿姨给你切水果。”

林晚刚在沙发边坐下,楼上传来拖鞋拖沓的声响。她猛地抬头,看见江屿扶着楼梯扶手往下走,蓝白条纹的家居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左脚脚踝缠着厚厚的绷带,走路时微微跛着,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眼神撞进她眼里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江屿的耳朵倏地红了,下意识地想把受伤的脚往后藏,却因为动作太急差点踉跄。林晚几乎是本能地站起身,书包从膝头滑落也顾不上捡:“小心!”

“没事。”江屿稳住身形,耳尖的红意漫到脖颈,“你怎么来了?”

“阿姨说你脚伤了,我、我带了笔记。”林晚弯腰捡书包时,发梢扫过手背,像有只小蝴蝶停在那里。她把笔记本从书包里抽出来,封面还沾着片干枯的银杏叶——是上次在操场捡的,夹在里面忘了拿出来。

“上去聊吧,年轻人有话说。”江妈妈端着果盘过来,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江屿,“别杵着当电线杆子。”

江屿转身往楼上走,步伐比刚才稳了些。林晚跟在他身后,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阳光晒过的皂角香。二楼走廊铺着浅棕色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路过书房时,她看见里面摆着个半人高的天文望远镜,黑色镜筒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进来吧。”江屿推开最里面的房门,侧身让她进去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书包带,两人像触电似的同时缩回手。

房间比她想象的整洁,蓝色床单铺得平平整整,书桌上摞着几本物理竞赛题,台灯底座压着张泛黄的星图。窗外的梧桐树影投在墙上,随着风轻轻摇晃,把两人的影子也晃得支离破碎。

“笔记放这里吧。”江屿指了指书桌一角,转身想拉椅子,却因为脚踝的疼痛蹙了下眉。林晚连忙把椅子推过去:“我自己来就行。”

她把笔记本摊开在桌上,钢笔在纸页间滑动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江屿正盯着她的手。林晚的手指蜷了蜷,想起昨天篮球赛结束后,他就是用这只手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她整宿没睡好。

“这里,”江屿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最后一道物理题,你辅助线画错了。”

他俯身在笔记本上圈画,呼吸轻轻扫过她的耳廓。林晚的心跳像擂鼓,连题目都看不清楚了,只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窗外的桂花香顺着纱窗飘进来,混着少年身上干净的气息,让她想起第一次在操场看他打球的午后。

“看懂了吗?”江屿抬起头,鼻尖差点碰到她的额头。林晚猛地往后退,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捂着发烫的脸颊,结结巴巴地说:“看、看懂了。”

江屿的嘴角弯了弯,伸手从抽屉里拿出颗薄荷糖:“给你。”

糖纸撕开的声音格外清晰,林晚捏着那颗绿色的糖,指尖都在发颤。她偷偷抬眼,看见江屿正望着窗外,侧脸的轮廓在暮色里格外柔和,睫毛很长,像小扇子似的轻轻颤动。

“你喜欢天文?”林晚的目光落在书桌右上角的星图上,那是张手绘的猎户座星云图,边角已经磨得有些发白。

江屿转过头,眼神亮了亮:“嗯,小时候我爸带我们去山顶看星星,从那时候开始喜欢的。”他拿起那张星图,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线条,“这是我十二岁画的,画得不好。”

林晚凑近了些,看见星图背面用铅笔写着日期——十年前的八月十六,正是她转学来这座城市的那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轻轻点在图上的猎户座:“这个星座最亮的那颗星叫什么?”

“参宿四。”江屿的手指覆在她的指头上,一起在星图上移动,“冬天的时候最明显,肉眼就能看到。”

他的指尖温热,比她的手大了一圈。林晚能感觉到他掌心的纹路,像星图上的轨迹,顺着皮肤蔓延到心里。她突然想起上周艺术节报名表,话剧社要排《星空下的约定》,里面正好有段关于猎户座的台词。

“我们艺术节要排话剧,”林晚的声音细若蚊吟,“有段台词提到猎户座……”

“需要帮忙吗?”江屿的眼睛在暮色里亮晶晶的,像揉碎了的星星,“我可以给你讲讲星座的故事。”

林晚点点头,看见他转身去书架找书时,脚踝在地毯上留下浅浅的压痕。她突然想起刚才在楼下,江妈妈说他为了参加决赛,硬是瞒着家里带伤训练了半个月。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软。

“找到了。”江屿拿着本《夜空中的星》走过来,书脊上贴满了星星形状的便利贴。他翻开其中一页,指着猎户座的插图说:“传说猎户座是古希腊的猎人,被月亮女神爱上,却被天后变成了星座……”

他讲得很认真,阳光透过纱窗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林晚听着听着,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到他受伤的脚踝上,绷带边缘隐约露出些红肿。

“很疼吧?”她轻声问,指尖快要碰到绷带时又收了回来。

江屿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还好,比上次摔在水泥地上轻多了。”他看见林晚蹙着眉,突然笑了,“你知道吗?上次摔破膝盖,还是你把创可贴给我的。”

林晚的脸又红了。那是高一开学第一天,她在走廊里撞到冒失跑过的他,他摔在地上擦破了膝盖,她慌慌张张地从书包里翻出创可贴,连“对不起”都说得颠三倒四。

“那时候你还骂我笨手笨脚。”林晚嘟囔着,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我没有。”江屿急得想站起来,却差点摔倒。林晚连忙扶住他的胳膊,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她能清晰地看见他锁骨处的淡青色血管。

“就有。”林晚别过脸,却忍不住弯了嘴角,“你说‘走路看着点’,语气凶巴巴的。”

江屿挠了挠头,耳尖又红了:“那时候……怕你觉得我傻。”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吹过梧桐叶的沙沙声。林晚看着他泛红的耳垂,突然想起昨天篮球赛结束后,他把奖牌塞给她时,也是这样红着脸,眼神躲闪却又带着期待。

“这个给你。”她从书包里拿出个小盒子,里面是用红绳串着的星星挂坠,“昨天看见校门口有卖的,说能保佑平安。”

江屿接过盒子时,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指尖,两人像触电似的缩回手。他打开盒子,星星挂坠在暮色里闪着细碎的光,像他星图上最亮的那颗星。

“谢谢。”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林晚心里。

楼下传来江妈妈的声音:“小晚留下来吃饭吧,阿姨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林晚刚想拒绝,就被江屿拉住了手腕。他的手心温热,比昨天在操场时更用力些,眼神里带着点她看不懂的期待:“留下吧,我妈做的排骨很好吃。”

她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想起刚才在星图上看到的参宿四,亮得让人移不开视线。林晚点了点头,看见江屿的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像把弯弯的月牙。

晚饭时,江爸爸一直在给她夹菜,碗里的糖醋排骨堆成了小山。江屿坐在她对面,安静地扒着饭,却总是在她夹不到青菜时,不动声色地把盘子转过来。

“小晚参加艺术节啊?”江妈妈剥着虾,“我们江屿小时候也爱演话剧,还得过奖呢。”

“妈!”江屿的脸瞬间红了,差点把汤洒在桌上。林晚忍不住笑起来,看见他瞪了自己一眼,眼神里却没有真的生气,反而带着点羞涩。

吃完饭,林晚帮着收拾碗筷,江屿想跟过来帮忙,却被江妈妈按住:“老实坐着,别给小晚添乱。”他只好坐在沙发上,眼睛却一直跟着林晚的身影转,像只被拴住的大型犬。

“笔记里夹着的银杏叶很好看。”江屿突然在她擦桌子时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她耳朵里。

林晚的手顿了顿,想起那片从操场捡的银杏叶,不知道什么时候夹进了笔记本。她转过身,看见江屿正望着窗外,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把他的睫毛染成了金色。

“下周排练……”林晚咬着唇,“你要是在家没事做,可以来看。”

江屿猛地转过头,眼睛亮得惊人:“真的?”

“嗯。”林晚点点头,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话剧社在旧教学楼三楼,每天下午放学后都排练。”

离开的时候,江屿坚持要送她到楼下。晚风带着桂花香拂过,他站在路灯下,手里攥着那个星星挂坠,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路上小心。”他说,声音在风里有点发飘。

“你也是,”林晚看着他受伤的脚踝,“别乱动,按时擦药。”

她转身走了几步,听见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林晚!”

林晚回过头,看见江屿站在光晕里,手里举着那张旧星图:“下次……下次我给你讲完整的星座故事。”

她用力点点头,转身跑下楼梯时,书包里的笔记本硌着后背,像揣了颗滚烫的星星。晚风吹起她的发梢,带着少年身上干净的皂角香,一路飘向远处的星空。

巷口的桂花树影婆娑,林晚摸了摸口袋里那颗没舍得吃的薄荷糖,突然觉得这个秋天,好像比往年更甜了些。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身离开后,江屿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小心翼翼地把星星挂坠戴在脖子上,贴在心口的位置。

书桌台灯下,那张旧星图被重新压回台灯底座,只是这次,上面多了片小小的银杏叶,像颗突然闯入星空的小行星,在少年的心事里,投下了温柔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