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我的故事,是从一棵树的死开始的。

都说江南沈府,百年荣耀,皆系于庭中那棵老槐树。

自我记事起,这便是我听过最多的一句话。

他们说,树在,则沈家兴。

树冠如华盖,荫蔽三代尚书,四代翰林。

可我出生那日,这棵树,死了。

那夜,暴雨如注,惊雷撕裂天幕,将沈府的亭台楼阁照得惨白。

风雨卷着落叶,疯狂拍打着每一扇门窗。

府里最年长的产婆后来逢人便说,那晚的雷声,像是要把天都劈开。

产房内是我母亲力竭的哀鸣,产房外,是沈家上下惊恐的呼喊。

「不好了!老槐树……老槐树被雷劈了!」

伴随着我落地的第一声啼哭,那棵百年不倒的老槐树,轰然枯死半边。

我活了,母亲死了。

百年古木,拦腰劈断,焦黑的枝干直指苍天。

血腥气混着泥土的气息,弥漫在整个沈府。

「克母,克宅,这孩子是个煞星啊!」

产婆颤抖着手将我包裹起来,嘴里念念有词。

很快,窃窃私语汇成了流言。

这句话像一粒种子,在沈府生根,发芽,然后被风雨吹散,飘满了整座江南城。

沈家生了个不祥的女婴。

她克死了自己的母亲。

她劈死了沈家的气运。

煞星。

这是我得到的第一个名字。

2.

我的父亲,当朝吏部尚书沈敬言,在看过我一眼后,便猛地拂袖而去。

那一眼里,没有初为人父的喜悦,只有深不见底的厌恶与恐惧。

他甚至没有碰我一下,便拂袖而去。

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对着乳母说的。

「带远些养,别让我看见。」

他没看见,在我细嫩的脖颈后方,有一片淡红色的印记。

它很小,形状却清晰。

像一朵盛开的槐花。

那朵槐花,他们说是诅咒的烙印。

是我亲手掐死了母亲,是我用啼哭召来了天雷,是我吸干了那棵百年古树的精魂。

我是沈枯颜。

枯萎的枯,容颜的颜。

这个名字,是父亲亲自取的。

仿佛要用这两个字,将我牢牢钉在耻辱柱上。

我被丢给了乳母,养在府中最偏僻的角落。

没有人叫我的名字,他们只叫我「那个孩子」。

他们说,我身上带着不祥。

唯一与我形影不离的,是脖颈后那一块淡红色的胎记。

3.

我三岁了。

记事不多,只记得府里的人看我的表情,像是看什么脏东西。

生辰那日,继母林氏穿着一身藕荷色的新衣,对我露出了难得的笑。

她蹲下身,用冰凉的手指摸了摸我的脸。

「颜儿,想不想出去玩?今日庙会可热闹了,母亲带你去。」

我从未听过她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话,也从未见过她离我这么近。

我愣愣地点头,心中升起一丝从未有过的期盼。

我点了头。

庙会很热闹。

空气里飘着糖人的甜香,货郎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街边耍着杂耍的艺人引来阵阵喝彩。

捏糖人的小摊前围满了孩子,花灯的彩须拂过我的头顶,远处还有杂耍艺人正在喷火。

林氏给我买了一串糖葫芦,另一只手紧紧牵着我。

她的掌心温暖,让我生出了一丝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