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槐树下的墨香

1998年的夏天,南方小城总浸在黏腻的蝉鸣里,林晚家院中的老槐树却撑开一片浓荫,成了她童年最安稳的庇护所。那时父亲林建国还在国营厂当技术工,手指上总带着机油的味道,却能在铺开宣纸时瞬间变得轻柔——他会先把砚台放在槐树下的石桌上,用温水慢慢研墨,墨锭在砚台里转着圈,发出沙沙的细响,像春蚕在啃食桑叶。

“晚晚,握笔要像抓着一只小鸟,既要抓牢,又不能捏疼它。”林建国的大手裹着林晚的小手,笔尖在宣纸上落下第一笔“一”。那笔线条不算规整,却带着暖烘烘的温度,林晚盯着纸上的墨迹慢慢晕开,抬头就能看见父亲的笑,眼角的细纹里都盛着光。母亲苏慧会端着切好的西瓜走出来,瓷盘放在石桌角,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老林,别教太久,孩子手还软呢。”

那时的日子像砚台里磨出的墨,浓淡相宜,安稳得让人安心。林晚记得每个周末的早晨,家里都飘着豆浆的香气,林建国会把她架在肩膀上,去巷口的早点铺买油条;苏慧织毛衣时,林晚会趴在她腿上,看毛线团在母亲手里变成小巧的兔子;逢年过节,林建国会写春联,林晚就蹲在旁边递红纸,看着父亲的笔在纸上游走,“福”字的最后一笔总带着潇洒的弯钩,像要勾住所有的好运气。

变故是从2005年开始的。国营厂改制,林建国成了下岗工人。那天他回到家时,天还没黑,却带着一身酒气——以前他只在逢年过节喝两杯,那天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喝光了一整瓶白酒。苏慧敲门,他却吼了一句:“别烦我!”林晚躲在自己房间门口,听见母亲压抑的哭声,还有玻璃破碎的声音——是父亲把桌上的砚台摔了。

那之后,林晚再也没见过父亲研墨。他开始每天泡在巷口的小酒馆,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的酒气越来越重。有一次林晚半夜醒来,听见客厅里传来争吵声,她扒着门缝看,看见父亲揪着苏慧的胳膊,把她推到墙上,苏慧的额头撞在墙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林晚吓得捂住嘴,眼泪无声地往下掉,她想喊“爸爸别打妈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第二天早上,苏慧的额头上贴了块纱布,她给林晚盛粥时,手还在抖,却笑着说:“妈妈昨天不小心撞到头了,不疼。”林晚盯着母亲眼底的红血丝,突然想起以前父亲总说“要保护妈妈和晚晚”,她把粥碗往桌上一放,跑回房间,把以前和父亲一起写的字找出来,揉成一团扔在垃圾桶里。

家暴像一场蔓延的墨渍,慢慢染黑了这个家。林建国喝醉了就打苏慧,清醒时又会跪在地上道歉,说自己对不起她们娘俩。苏慧一开始还会劝他,后来就只是沉默,躲在厨房洗碗时,肩膀会一抽一抽地动。林晚开始逃学,她不想回家,也不想在学校听同学议论“林晚的爸爸是酒鬼”。她会和校外的混混一起去网吧,把头发染成黄色,穿破洞的牛仔裤,上课睡觉,考试交白卷——她以为这样就能让苏慧难过,就能让那个曾经温柔的父亲注意到她。

2008年的冬天,苏慧提出了离婚。那天林建国没喝酒,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攥着离婚协议书,看了很久,最后说:“我同意,但晚晚得跟我。”苏慧立刻反驳:“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晚晚?”两人吵了起来,林晚站在门口,突然说:“我跟妈妈。”林建国的眼神瞬间暗了下去,他没再说话,在协议书上签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