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第七天,灵魂被困在肇事司机的身体里。
看着他照常生活,和妻儿说笑,给我家人发吊唁短信。
直到整理我遗物的母亲颤巍巍打来电话:“警官说,行车记录仪数据恢复了...”
他温柔应答,手指却悬停在煤气开关上。
我的妻子正带着蛋糕推门而入——
“老公,谁忘了关车库里你的行车记录仪呀?”
1
第七天。
意识像一缕游魂,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尖锐的噪音残片中剥离,挣扎着浮起。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被强行塞进某个容器的窒息般的挤压感。我在哪?这个问题模糊闪过,却抓不住答案。记忆的最后,是刺眼到灼目的远光灯,轮胎摩擦地面撕裂耳膜的尖叫,还有……我自己的、沉闷的、骨头碎裂的撞击声。
然后就是空无。
现在,这种空无被打破了。我“感觉”到了东西。一种不属于我的、沉重的心跳声在耳边擂鼓,一声,又一声,震得我这缕残魂都在发颤。鼻腔里是廉价的剃须水味道,混着一点早餐培根的油腻。眼皮沉重地阖着,但我却能“看”到眼皮外的世界——窗帘缝隙透进来的、让人烦躁的明亮天光。
我动了动——不,是这具身体动了动。一条粗壮的、覆盖着浓密汗毛的手臂从温暖的被窝里抽出,不耐烦地挥开闹钟的喋喋不休。金属闹钟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唔……几点了?”一个慵懒的女声从旁边传来,带着睡意。
身体的主人含混地咕哝了一句,翻身,手臂习惯性地揽过去,碰到一具温软的身体。那女人顺势依偎过来,发丝蹭在他的下巴上。
我的意识,困在这具陌生的、充满生命力的躯壳里,感受着这日常的亲昵,一阵剧烈的恶心翻涌上来。这不是我的妻子,这不是我的床,这不是我的生活!
可我却被迫感受着一切。感受着他手掌下女人睡衣柔软的布料,感受着他胸腔里平稳的呼吸,甚至能隐约感知到他此刻餍足而放松的情绪脉络。这感觉比任何酷刑都更残忍。
他终于懒洋洋地睁开眼。
视野清晰起来。陌生的卧室,陌生的梳妆台,墙上挂着一幅蹩脚的风景油画。他低下头,亲了亲女人的额头:“还早,你再睡会儿。”声音低沉,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我记忆里那声惊恐的、伴随着撞击响起的“操!”截然不同,却又出自同一个声带。
女人含糊地应了一声,又沉入梦乡。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赤脚踩在地板上,走向浴室。我的视角被迫跟随着他,像被迫绑在头盔上的摄像头,记录下他的一切。镜子前,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大约四十多岁,方下巴,眉毛很浓,眼角有些许皱纹,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甚至有点老实的中年男人。他拿起牙刷,挤上牙膏,嘴里哼着不成调的音节。
我死死地盯着镜子里那双眼睛。就是这双眼睛!七天前那个雨夜,就是这双眼睛,在远光灯的反射下一片模糊的惊恐,然后,猛地闭上,伴随着巨大的撞击声……
寒意顺着我根本不存在的脊柱疯狂爬升。是他!那个肇事司机!我竟然……我竟然在他的身体里!
为什么?!凭什么?!
愤怒和绝望像毒火一样灼烧着我这虚无的意识。我想咆哮,想撕扯,想控诉,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动弹不了分毫。我只能看着,感受着,像一个被囚禁在最深处的囚徒,看着他——这个夺走我一切的男人——如何安然地继续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