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她唤我,声音更轻了,“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
像是一根细针猝不及防挑破了心上结了厚痂的脓疮,所有委屈、恐惧、孤寂决堤而出。
我嘴唇哆嗦着,眼泪毫无预兆地大颗砸下来,起初是无声的,后来便抑制不住地变成了哽咽。
她也不劝,只是拉着我到榻边坐下,拿出自己的绢帕,一点点替我擦泪。
那帕子质地极好,绣着淡淡的玉兰,沾了我的泪,变得沉甸甸的。
我断断续续地说,语无伦次。
说刚进来时的战战兢兢;
说沈砚病愈后的冷漠疏离;
说下人们的拜高踩低;
说无数个冻得手脚僵麻的冬夜;
说病了只能自己熬着的恐惧;
说看着窗外四方天空一年年变灰的绝望……
她一直安静地听着,听到我说冬日洗衣没有热水,只能砸开冰面取水时,她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
听到我说高烧三日无人知晓,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那张冷榻上时,她别开脸,肩头微微颤动了一下。
我再说不下去,只剩压抑不住的哭声。
她忽然转过身,伸出双臂,轻轻抱住了我。
嫁衣上精致的刺绣硌着我的脸颊,带来一点微痛的真实感。
她身上有淡淡的暖香,不同于沈砚偶尔经过时带来的冷冽熏香,是一种更柔软、更让人心安的味道。
“好了,不说了,都过去了……”
她拍着我的背,像安抚一个无助的孩子。
红烛烧得只剩短短一截,烛泪堆叠,如血如泣。
她沉默了片刻,忽然极轻地开口,气息拂过我的耳廓:
“妹妹,这样的日子,你还想过下去吗?”
我茫然地抬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她。
她眼底像是燃着两簇小小的火苗,亮得惊人:“我们逃吧。”
我惊得忘了哭,猛地从她怀里挣出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逃?一个明媒正娶的沈家夫人,对一个形同虚设的姨娘说“逃”?
“夫人……您、您莫要说笑……”
我声音发颤。
“我不是说笑。”
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抓住我冰凉的手,“沈砚并非良人,这深宅也不是归宿。我林家虽非巨富,也有些依傍。我自有办法脱身,只是看你……可愿信我?可愿跟我走?”
我的心跳得又快又乱,几乎要撞出胸腔。
逃出这个牢笼?
这是梦里都不敢细想的事情。
可是……能逃到哪里去?
被抓住了又当如何?
会不会连累她?
巨大的恐惧和一丝微弱的、几乎不敢触碰的希冀在我心里疯狂撕扯。
她看着我眼中的挣扎,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着。
良久,她轻轻叹了口气,抬手开始解自己身上那件繁复的大红嫁衣。
我怔怔地看着。
嫁衣褪下,露出里面月白色的中衣。
她将那件还带着她体温和馨香的嫁衣整个披在我因恐惧而颤抖不已的肩上,用力裹紧。
“别怕,”她看着我,眼神清澈而坚定,一字一句,郑重得像一个誓言,“若你还没想好,我便陪你等着。往后无论夜路多黑,我都陪你走。”
2.
红烛终于燃到尽头,噗地一声轻响,熄灭了。
最后一缕青烟袅袅升起,融进破晓前最沉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