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七的风,是带着棱角的。林伟站在巷子口那棵老槐树下,风卷着碎雪沫子往脖子里钻,他裹了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袄面是娘十年前用他爹的旧褂子改的,袖口磨出的毛边沾了点泥,是早上帮隔壁王奶奶挑水时蹭的。不远处,二叔家三层小楼的烟囱正往外冒白汽,暖黄的灯光从雕花窗棂里漏出来,映着院墙上“家和万事兴”的红漆字,看着比自家那两间漏风的土坯房暖得像另一个世界。
“小伟?站这儿干啥?快进来!”二婶刘芬的声音隔着半条巷子飘过来,手里还拎着块刚洗好的腊肉,油珠子顺着她的袖口往下滴。林伟看见她往自己棉袄上扫了一眼,那眼神快得像针,扎得他后颈有点发僵。他赶紧把揣在怀里的布包又攥紧了些——包里是娘攒了俩月的土鸡蛋,昨天连夜托镇上的张婶换了细面,蒸了二十个白面馒头,是今年能拿得出手的唯一年礼。
“二婶。”他低低应了声,跟着刘芬往院里走。脚踩在二叔家铺了水泥的院子里,比自家院子里的冻土软和,却让他更拘谨了。院角停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是堂哥林强上周刚提的,二婶这几天见人就念叨“二十多万呢,强子自己挣的”,此刻车身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红绸子印。林伟的布包往墙角小桌放时,“咚”一声轻响,桌上堆着的礼盒——印着“特仑苏”的牛奶箱、装着红富士的纸盒子、还有印着“脑白金”的蓝罐子——都比他这篮圆滚滚的馒头鲜亮,衬得那布包上打了补丁的针脚,像老树皮上的裂子。
“你娘呢?怎么没跟你一块儿来?”二叔林建国从堂屋出来,手里夹着支“中华”烟,烟圈慢悠悠往上飘。他去年刚换了件皮夹克,黑亮的皮子蹭着门框,发出“窸窣”的响。
“娘……她咳得厉害,昨儿半夜还起了两回,让我先来给二叔二婶拜早年。”林伟把布包往桌角又挪了挪,想让它离那些礼盒远点儿。
“又咳?”刘芬把腊肉挂在屋檐下的铁钩上,转身拍了拍手上的油,“我早说让她别总下地,偏不听。也是,你们家就那几亩地,不靠她刨食咋活?哪像我们家,强子在城里当主管,一个月工资够你们攒大半年,我跟你二叔早歇着了——上礼拜还去泡温泉了呢,城里的澡堂子,水都是热乎的,不像村里的澡堂,洗到一半就凉。”
林伟没接话,手往棉袄兜里缩了缩。兜里有张皱巴巴的药方,是娘昨天去村卫生所开的,五块钱的止咳片,村医说要是还不好,就得去镇医院拍片子。他摸了摸药方边角,硬邦邦的纸硌着掌心——他兜里总共就八块三,是这个月卖了两把青菜攒的。
“今年地里收成咋样?”二叔往台阶上吐了口烟蒂,烟蒂在雪地里滚了滚,黑了一小块。
“还行……”林伟的声音低了些,“夏天下雹子,玉米倒了一半,秋天又旱,麦子就收了两麻袋。”他没说的是,那两麻袋麦子,一半换了娘的药,另一半留着过年磨面。
“‘还行’就是不行呗。”刘芬端了把竹椅放在门口晒太阳,自己坐上去嗑瓜子,瓜子皮吐得院子里到处都是,“我听三姑说,你娘前阵子去她家借钱了?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