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血染的请柬与冰冷的现实

陈家村的八月,蝉鸣像被晒化的黏胶,糊在老槐树的枝桠间。祠堂前的晒谷场上,红底烫金的请柬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陈氏宗谱重修暨颁谱大典”几个字在烈日下泛着刺目的光,像滴凝在黄土上的血。

陈默站在人群边缘,西装袖口的金丝线被晒得发烫。他手里攥着请柬,边角已被汗水洇出褶皱。这是他第三次回陈家村,前两次是奔丧和参加堂哥婚礼,每一次都像被按进陈年老茶缸里——茶垢味呛得人喘不过气。

“默伢子!”

熟悉的唤声让他转身。陈德福站在香案后,唐装领口的盘扣扣得严丝合缝,脸上的褶子堆成朵菊花。七十岁的人了,腰板还直得像祠堂前那根杉木柱,手里拄着的檀木拐杖敲在青石板上,“咚咚”响。

“叔公。”陈默喊了一声。陈德福是他爷爷的堂弟,在族里辈分高,又是现任族长,村里人见了他都要矮半头。

“可算回来了!”陈德福眯起眼,枯瘦的手抓住陈默手腕,“你爹昨儿还念叨你,说你在外头忙,怕赶不上。我就说,咱们陈家的金凤凰,哪能忘了根?”

周围响起细碎的议论。几个堂嫂子凑在一起,目光在陈默的西装和脚下的皮鞋上打转:“听说默哥在城里开了大公司,房子比祠堂还高?”“可不,上次村头王婶子儿子去省城打工,说在CBD见过他,开着辆黑壳壳的轿车……”

陈默扯了扯嘴角。他确实“有出息”——三十岁创立建材公司,五年后在深交所敲钟,是陈家村近百年第一个“上市公司老板”。可这些光环,在宗族的长辈眼里,不过是“外头的风光”。

“德福叔,修谱的事……”陈默想提捐款,“我让我爸捎话,钱不是问题。”

陈德福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随即笑出满脸褶子:“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修谱是咱们陈家的根基,哪能让你破费?”他拍了拍陈默的手背,指甲盖泛着不健康的白,“你只要人到场,就是给族里最大的面子。”

话音未落,祠堂里传来铜锣响。老祠堂的木梁上挂起两串红绸,供桌上摆着三牲和香烛,新修的族谱用红绸裹着,立在最中央。

“吉时已到——”司仪扯着嗓子喊。

陈默的心跳开始加速。他挤到前排,目光死死锁住那本被红绸包裹的族谱。父亲陈建国站在他身侧,搓着沾了泥的手,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默仔,你爷爷当年修谱时,把你爹的名字写在最末页。你这次……该在哪儿?”

陈默没说话。他想起上个月父亲打电话,说族里要重修族谱,“你在外面发达了,可得给老陈家长脸”。他当时正忙着签一单三百万的合同,随口应了句“捐钱”,没想到父亲把这当成了圣旨。

“起——”

司仪的吆喝声中,红绸被缓缓揭下。族谱的封皮是鎏金的“陈氏宗谱”四个字,在香烛光里晃得人睁不开眼。陈德福戴上老花镜,翻开第一页,声音像敲在青铜上:“陈氏一世祖,讳守仁,明洪武年间自江西迁居于此……”

陈默的指甲掐进掌心。他记得父亲说过,陈家祖上是逃荒来的,一世祖挑着担子,里面装着半袋米和一包盐。可族谱上的字写得工工整整,连“挑担”都成了“携家带口,跋山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