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蝉鸣像一把钝锯,反复拉扯着老城区黏腻的空气。小杨拖着最后一个塞得鼓囊囊的行李箱,在“和平里小区”斑驳的铁门前停下脚步时,额角的汗已经把额前的碎发浸成了一绺一绺,贴在皮肤上,又闷又痒。
小区门口的石狮子掉了一只耳朵,另一只眼睛也被岁月磨得失去了光泽,基座上“1987年立”的刻字被青苔啃得模糊不清,只余下几个断断续续的笔画,像老人脸上皲裂的皱纹。他仰头望了望要搬去的3号楼,六层的红砖楼像个驼背的老人,墙面上布满了雨水冲刷出的黑痕,几扇窗户的玻璃裂着蛛网似的纹,风一吹,窗框发出“吱呀”的响声,像是谁藏在暗处叹气,那声音裹着老木头特有的腐朽味,飘在闷热的空气里,格外疹人。
“小伙子,搬新家啊?”传达室里探出个脑袋,是个头发花白的大爷,手里攥着个掉了漆的搪瓷缸,缸沿上还沾着一圈褐色的茶渍,缸身印着的“劳动最光荣”字样早已褪成了浅粉色。
“对,租的302。”小杨抹了把汗,把行李箱往旁边挪了挪,给自行车道让开位置。一辆锈迹斑斑的二八大杠从旁边驶过,车铃“叮铃”响了一声,惊飞了落在电线杆上的几只麻雀。
大爷“哦”了一声,眼神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又飞快地移开,低头抿了口茶,茶叶梗粘在嘴角也没察觉,声音含糊地补了句:“这楼……住着小心点。”
小杨没太在意。老城区的老人总爱说些没头没尾的话,之前看房子的时候,中介也提过这楼年头久,设施旧,但胜在便宜——月租八百,押一付一,离公司骑共享单车只要十五分钟。他刚毕业没多久,在一家小公司做新媒体运营,每个月扣完房租和生活费,手里剩不下几个钱,能找到这样一个落脚处,已经算运气不错了。
搬东西花了整整一下午。302在三楼,没电梯,他来来回回跑了五六趟,最后一趟把床垫扛上来时,腿肚子都在打颤,后背的T恤湿得能拧出水。等把东西归置得差不多,天已经擦黑了。他瘫在刚铺好的床垫上,盯着天花板上摇摇欲坠的吊扇——扇叶上积满了灰,像蒙着一层薄纱,开关绳垂在半空,随着晚风轻轻晃。窗外的蝉鸣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远处夜市摊传来的喧闹声,还有楼里谁家炒菜飘来的油烟味,混在一起,倒有了点烟火气。
可没等他歇够,肚子就饿得咕咕叫。楼下拐角有家小卖部,兼卖泡面和火腿肠,他换了双拖鞋,揣着钱包就下了楼。路过楼梯间的电梯时,他无意间瞥了一眼按钮——1、2、3、□、5、6。四楼的位置是一块空白的塑料板,边缘还能看到之前贴过按钮的痕迹,胶水残留的印子发黄,像是被人刻意抠掉了,留下一个突兀的缺口,像牙齿掉了一块。
“奇怪,怎么没有四楼?”他嘀咕了一句,手指无意识地碰了碰那块空白板,塑料板冰凉,还带着点粗糙的毛边。
正好有个穿花衬衫的大叔从电梯里出来,手里拎着个装着啤酒的塑料袋,瓶身还挂着水珠。听到他的话,大叔脚步顿了一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像被人泼了盆冷水,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少管闲事。”说完,头也不回地往二楼走,脚步声“噔噔噔”的,带着股不耐烦的劲儿,楼道里的声控灯被震得亮了又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