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了凌晨修改的规律，李国忠心里像是烧起了一团火。他感觉自己摸到了那根线头，只要顺着揪下去，就能扯出藏在华丽袍子下面的虱子。人一兴奋，就容易忘记教训，尤其是面对自己曾经倾注过心血、视为半子的人。
他那徒弟，就是张帆，是他看着进单位的，手把手教他看数据、写分析，把几十年总结的那点门道毫无保留地传给他的。虽然后来徒弟翅膀硬了，跟着李绍宏越走越近，但在李国忠心里，总还存着一份香火情。他觉得，这么大的事，这么确凿的痕迹，跟徒弟说一说，或许能让他认清利害，迷途知返。至少，也能从他那里得到点技术上的指点，这日志的海洋，他一个人实在游得太吃力了。
他找了个自认为稳妥的机会，像是在楼梯间偶遇，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口气，对徒弟说：“小张啊，我最近看系统日志，发现点有趣的现象，好多关键数据的修改，都在后半夜，这……是不是有点不太正常？”
徒弟当时脸上闪过一丝极不自然的惊讶，随即堆起笑容，语气甚至带着点恭维：“是吗？还是师傅您心细如发，这都能发现！我回头也留意留意。不过系统自动处理任务也有可能，您别太劳神。”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甚至还关心了他一句。李国忠心里那点疑虑打消了，甚至有点欣慰，觉得徒弟到底还是念旧的。他却没看见，徒弟转身离开时，那瞬间冷下来的眼神和快步走向李副组长办公室的背影。
报复来得又快又狠。没两天，一次处室以上的业务协调会，李绍宏特意把李国忠也叫了去。会议快结束时，李绍宏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用一种轻松调侃的语气把话题引了过去：“对了，李监督员最近对我们系统的日志很感兴趣，还发现了些‘异常’，咱们不妨听听老专家的高见？”
所有的目光瞬间投向李国忠，有好奇，有戏谑。李国忠猝不及防，只能硬着头皮，尽量简明地把凌晨集中修改的事说了说。
他刚说完，李绍宏就笑了，没说话，只是把目光投向了他的好徒弟。
张帆推了推眼镜，站了起来，表情严肃又诚恳，开口却是一串流利的专业术语：“师傅，您的这个发现呢，从技术层面看，其实很好解释。这是因为系统设定了离峰时段进行大规模的数据校验和批量更新操作，这是为了不影响白天业务高峰期的使用效率。日志里记录的操作员ID是系统默认的管理员账号，并非人工登录。这些在系统设计文档里都有明确说明……”
他引经据典，条理清晰，把李国忠那点发现拆解成了“不懂技术”导致的“误解”。最后，他还叹了口气，加了一句：“师傅，您的严谨值得我们学习，但咱们还是得尊重科学，不能凭经验臆测，容易闹笑话。”
会议室里响起压抑的低笑声。李国忠坐在那里，感觉那些笑声像鞭子一样抽在他脸上。他看着徒弟那张一开一合的嘴，感觉无比陌生。那不是讨论，那是精心策划的审判。用他最不懂的语言，在他最看重的领域，由他最信任的人，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心里那点暖意彻底灭了，只剩下冰冷的钝痛，还有铺天盖地的羞耻。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当众羞辱的改革大会，只是这次，伤口更深，更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