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休书惊魂
昭德二十三年腊月十五,京城大雪封门。
定北侯府正院的喜灯还没撤,红灯笼被雪压破半边,火光一抖一抖,像垂死的鹤。
姜绾坐在正厅主位,面前铺开的不是年夜饭,而是一纸休书。
她穿着胭脂色小袄,襟口一圈白狐毛,衬得脸只有巴掌大,唇角却挂着笑。
那笑温温软软,像刀口滚了蜜。
陈宴被风雪裹进来,玄狐大氅上落满碎雪,抬眼便看见她指尖捏着的那张薄纸。
墨迹犹湿,末尾两个娟秀小字:姜绾。
再往下,空着“夫婿”一栏,等他签字画押。
他心口猛地一抽,语气却还是惯常的居高临下:“你又在闹什么?”
“闹?”
姜绾偏头,乌发顺着肩滑下来,像一匹缎,“世子爷说话真风趣。
我闹的是和离,又不是上吊,您怕什么?”
她声音轻,却字字带钩子,钩得陈宴耳根生疼。
“阿菀病得厉害,我不过去看一眼。你竟闹到写休书?”
“嗯,看一眼,看到床上去了?”
姜绾掩唇,轻轻“呀”了一声,“怪我,用词不雅,该说‘病榻侍疾’才对。”
陈宴脸色骤沉:“阿菀是我表妹!”
“我知道。”姜绾点头,认真道,“表妹的帕子绣鸳鸯,表妹的手炉刻双喜,表妹每日酉时三刻都要与世子‘对药方’——”
她抬眼,眸子里倒映着烛火,像两簇鬼火,“我若再不懂事,岂不枉费你们青梅竹马一场?”
陈宴被她噎得胸口发闷,下意识上前一步。
姜绾却先他一步起身,将休书往他面前推了推。
“世子爷,笔在这儿,手别抖。血溅到休书上,我还得重写,怪麻烦的。”
她指尖在“陈宴”二字上点了点,指甲盖上染着凤仙花汁,艳得刺目。
陈宴盯着那抹艳色,忽然想起七年前洞房夜,她也是这样点着他的心口,软声说:“夫君,我此生只你一人。”
如今她指的还是他的心口,却逼他亲手割开。
怒意、愧意、燥意一齐涌上来,他抬手掀翻笔洗:“姜绾,你别太过分!”
哗啦——
墨汁泼了满地,像一滩黑血。
姜绾后退半步,避开污迹,仍旧笑吟吟的。
“世子爷,您若不想写,也行。”
她转身,从案上抽出第二份纸,“那便写借据——七年光阴,折银十万两,今晚付清,我立刻腾位置。”
陈宴怒极反笑:“十万两?你疯了?”
“世子爷嫌贵?”
姜绾眨眼,忽然欺身靠近,指尖点在他心口,隔着锦衣也能感觉到她指甲的凉意,“可我最好的七年都在这儿了。十万两,买你心安,不贵。”
她靠得太近,呼吸拂在他颈侧,带着淡淡的安息香。
陈宴喉结滚动,竟有一瞬恍惚。
就在这片刻,姜绾已退开两步,抄起第三张纸。
“都不想写?那这个简单——”
纸上只一行字:
【陈宴负姜绾,天打雷劈,断子绝孙。】
“按个手印即可。”
姜绾笑得温柔,“世子爷放心,我不贪财,只要公道。”
陈宴额角青筋直跳,一把攥住她手腕:“你究竟想怎样?”
“我想怎样?”
姜绾笑意骤敛,声音轻得像雪落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