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雪落无声,火星飞散。并肩奔出长街,身后匾额轰然坠地,碎成两半——一截“义”,一截“法”。

夜抵京畿,朱漆宫门如血。

铜鹤灯下,谢令仪扶栏而立,绛红宫裙曳地三尺,金步摇未响,已压得人低头。她抬手,指尖掠过谢无咎残缺的右袖,笑纹凉薄:“司天监的星盘缺了一角,你也缺了一腕。天命如此,还犹豫什么?”

语罢,她微倾身,声音低到只有二人可闻:“回京,龙袍已备;否则——”指尖轻弹,鎏金令符落地,锵然如断刃,“明日日出前,我要见血衣。”

谢无咎尚未答,谢令仪忽又侧首,眸光穿过他肩后,落到沈霜野身上,唇角勾起:“你那小缝尸人,也配谈天命?”

风卷雪尘,灯影摇晃,沈霜野指间骨针无声亮了一瞬。

拂晓,宫门洞开,铁甲夹道。谢无咎以“星案需缝尸人佐证”为由,携沈霜野与阿蛮踏入司天监。朱漆巨门在身后轰然阖上,回声如锁。

白日里,礼官奉茶,言辞温雅;夜幕一落,铜钥四响,高墙火盆齐灭。沈霜野被安置在西侧偏殿,窗外铁栅纵横,月光碎成利刃。阿蛮蜷在榻角,梦中仍紧攥那枚裂锁。

子时更鼓,北风忽转,一缕铁锈般的腥寒自地底渗来。沈霜野陡然惊醒,耳畔隐隐传来嘶哑哭号——

“霜儿……痛……”

声音像锈钉划过冰面,正是父亲沈冽!她循声摸到殿外,石阶尽头的暗门半掩,寒气喷涌。门后是司天监冰窖,幽蓝烛火下,一排冰棺森列。最深处,有铁链拖动的声响,低哑,却一声声割着她的心。

霜风透骨,沈霜野循声踏入冰窖。幽蓝烛火照出四壁冰棺,寒气凝成白雾,缠住她的脚踝。最深处,铁链轻响,像有人在梦里挣扎。

冰棺半启,白气散尽,露出母亲苍白侧脸。十年未见,眉目仍似旧时温柔,却在眉心裂开一道霜痕。沈霜野指尖颤抖,抚过母亲面颊——肌肤冰冷,却仍有微弱脉搏。

目光下移,她呼吸骤停:母亲胸口,半截断箭没至羽根,箭杆上“沈”字篆纹清晰可见——正是父亲临刑前射出的最后一支。箭尾已被折断,断口处凝着暗红冰晶,像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沈霜野握住箭杆,掌心被冰刃割破,血珠滚落,瞬间凝成红冰。母亲睫羽微颤,唇角溢出低哑呻吟:“霜……快走……”

冰窖深处,铁链声忽然急促,似有无形之手拉动机关。沈霜野咬紧牙关,拔箭在手,血沿箭身滴落,砸在冰面,绽开细小裂痕——仿佛连这万年寒冰,也承受不住这一箭的恨。

司天监静室,铜炉香冷。

谢无咎以左手托着碎裂的紫微盘,右腕断处缠着白绫,血仍透纱。他咬破舌尖,将血滴于盘心,指尖掐诀催动星力。银纹如蛇,沿裂缝游走,每补一线,鬓角便添一缕霜白。

星图倏然亮起,寒光直冲屋梁,投出四字:

“春祭日,龙坠雪原。”

裂纹深处忽生异象——竟映出沈霜野的脸,眉心一点朱砂,犹带冰窖寒色。谢无咎胸口巨震,星盘“咔”地再裂半寸。

他抬眸,隔着幽暗长廊,声音低哑却温柔:“阿霜……”

二字出口,星盘血光骤敛,似将这一声轻唤,也刻进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