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井周遭的死寂被雨声填满。
那龙虎山的老法师面如金纸，道袍被冷汗与雨水浸透，贴在干瘦的身躯上。他望着翁仲二神巍然肃立的背影，又瞥了一眼井口残留的、正被雨水冲散的丝丝黑烟，嘴唇哆嗦着，最终深深一揖到地，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之前的倨傲与此刻的骇然形成尖锐对比，烫得他脸颊生疼。
那几个勋贵派来的监官更是两股战战，几乎站立不稳，恨不得将头埋进积水里，生怕被那两尊活过来的神像瞥见。
玄圭与执戟却并未再看他们一眼。
诛灭魇魔，于祂们而言，仿佛只是随手拂去尘埃。但二神石铸般的面容上，却无丝毫轻松之意。
执戟抬起方才捏碎魇魔的那只石手，神目微凝。指缝间，竟残留着一丝极淡、却异常顽固的污秽气息，试图侵蚀石质，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嗤嗤声。虽瞬间便被更磅礴的神力净化，但这已非寻常邪魔所能为。
“竟能污及神体？”执戟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凝重，而非之前的蔑视，“此獠背后，果然有东西。”
玄圭颔首，神目投向废井深处，那幽深的洞口仿佛连接着九幽之地。“魔秽虽除，然井中怨憎未散，万千枉死宫魂的哭嚎仍在耳畔。”祂顿了顿，声调低沉下去，“非天地自生之邪，乃人祸滋养之孽。”
祂话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雨幕，落入在场每一个凡人的耳中，如同重锤敲击在心口。那几个监官抖得更厉害了。
“神将……神将老爷明鉴！”老法师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音，“此井……前朝便是处置罪奴之地，本朝虽废置，然阴气日积月累……只是万万没想到，竟能生出如此凶物……”
玄圭缓缓转身，温润却威严的目光扫过在场诸人：“精血非其所求，魂魄亦非其食。那魔物所汲，乃尔等心中怨怼、恐惧、绝望之心念。宫闱深重，怨气不散，方是其温床。”
一言既出，众人皆默。那些瘫软在地的侍卫，面色灰败的宦官，甚至那几位监官，脸上都掠过复杂难言的神色。在这吃人的深宫里，谁心里没埋着几分怨、几分怕、几分不见天日的绝望？
执戟不耐这等沉闷，石戟一顿：“巢穴已清，根源未断。这宫里藏污纳垢之处，怕是不止这一口废井！”祂目光如电，扫向宫廷更深处，“那东西能催生此魔，便能催生第二个。揪不出来，永无宁日。”
玄圭沉吟片刻，对那老法师道：“此井沟通地脉阴眼，需以阳和符箓镇之七七四十九日，化去残存怨戾。尔可办到？”
老法师如蒙大赦，连连叩首：“能能能！贫道必竭尽所能，以龙虎山正宗道法净化此地，绝不敢有误！”
玄圭不再多言，与执戟对视一眼。
二神迈步，不再理会身后凡人的纷乱。祂们沉重的步伐敲击在湿滑的石板上，声音穿透雨幕，向着那灯火辉煌却又阴影重重的帝王宫阙行去。
雨丝打在祂们石铸的身躯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又滑落下去，不留丝毫痕迹。但那弥漫在宫城空气中，无形无质却无处不在的怨憎、恐惧与算计，却比这冰冷的雨水更让石心感到凝滞。
凡人之愚，宫闱之暗，竟能滋养出足以威胁神祇根基的邪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