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挣扎着掀开一丝缝隙,映入眼帘的是昏黄模糊的光线和低矮的房梁。鼻腔里充斥着一种陌生的气味——混合着土墙的潮气、陈旧木头的味道,还有一丝淡淡的皂角清香。
我这是在哪?
记忆的最后片段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消毒水刺鼻的味道,以及生命一点点从身体里流失的无力感。癌症晚期的剧痛折磨得我形销骨立,最终在一片寂静的黑暗里失去了所有意识。
可现在……为什么还能感觉到身下硬邦邦的炕席硌着背?还能闻到这属于“生活”的气息?
我猛地完全睁开眼,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视线逐渐清晰。房间很小,墙壁是泥坯的,糊着已经发黄、甚至有些剥落的旧报纸。头顶是黑黢黪的房梁和椽子,一盏小小的白炽灯泡孤零零地悬着。窗户是木格的,贴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透进微弱的天光。身上盖着一床蓝底白花的厚棉被,洗得发白,有些硬,但很干净,散发着皂角的味道。
这不是医院。这甚至不是我记忆里任何一个熟悉的地方。
一种荒谬的恐慌感攫住了我。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这具身体异常虚弱,手臂软绵绵的使不上力。好不容易用手肘撑起半个身子,视线扫过炕梢放着一面边缘掉漆的小圆镜,我下意识地伸手拿了过来。
镜子里映出一张脸。
苍白,瘦弱,下巴尖尖的,一双眼睛因为惊愕而睁得很大,显得越发黑沉。这不是我那张被病痛和化疗摧残得不成样子的脸,这张脸年轻,带着点未褪尽的稚气,眉眼依稀是我二十岁时的模样,却又有些陌生的怯懦和苍白。
心脏跳得更快了,几乎要撞破胸腔。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压低了却依旧清晰的说话声,一个略显尖利的女声:
“……瞧瞧,这都日上三竿了,还躺着呢!真当自己是旧社会的少奶奶了?谁家新媳妇像她这么懒?地里的活一点不沾手,屋里的活也干不利索……”
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跟着附和:“就是,妈,我看振华哥就是太惯着她了。娶回来个祖宗供着不成?”
“哼,娇气!说两句就摆脸色,好像我们老陆家亏待了她似的……”
这些话像冰冷的针,刺进我的脑海,瞬间勾起了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
林晚……陆振华……婆婆……小姑子……1980年……
我,林晚,竟然重生回到了二十岁,刚嫁到陆家不到三个月的时候!
前世的记忆和此刻的现实轰然碰撞,让我一阵头晕目眩。前世的我,性格怯懦,父母之命嫁给了隔壁村跑运输的陆振华。婆婆刁钻,小姑子刻薄,丈夫陆振华常年在外,对我似乎也冷淡。我在这个家里忍气吞声,过得压抑无比,后来更是……我猛地打了个寒颤,不敢再细想下去。
就在门外抱怨声越来越大的时候,院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迈着步子走了进来,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气息。
抱怨声戛然而止。
我下意识地透过窗户纸的破洞向外望。
进来的是个年轻男人,约莫二十三四岁,个子很高,穿着件半新的白色确良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眉眼深邃,鼻梁很高,嘴唇抿着,看起来有些严肃,甚至带着点不易接近的凶悍气。但他的眼神很亮,扫过院子时,带着一种不同于普通庄稼汉的精明和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