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叫陈默,沉默的默。

这名字像个预言,也像个诅咒,我的人生大部分时间都配得上这个字。

在遇见苏阿婆之前,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口枯井,被丢在被人遗忘的荒野里,井口朝天,望见的永远是那片四四方方的、单调的天空。

井底没有水,只有潮湿的、发霉的苔藓,散发着腐烂的气息。

我的工作是护工,专门照顾那些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

这活儿不需要太多思想,只需要一双手,一对耳朵,和一颗被磨平了棱角的心。

每天,我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穿梭在城市的不同角落,喂饭,擦身,换尿布,听着各种抱怨和呻吟,然后拿钱,回家,对着空无一人的出租屋发呆。

苏阿婆是我接手的最棘手的客户,没有之一。

中介把资料递给我的时候,特意压低了声音:“小陈啊,这个苏老师……脾气不太好,前面气走了三个护工了,最长的一个干了不到一星期。你要是觉得不行,千万别硬撑。”

我看着资料上那张证件照,一个梳着整齐发髻的老太太,眼神锐利得像鹰。

资料上写着:苏晴,七十二岁,患有运动神经元病,也就是俗称的“渐冻症”。

她的身体会像被冰雪逐渐冻结一样,从四肢到躯干,最后到喉咙,一步步失去控制,直到呼吸衰竭。

而此刻,她已经完全被禁锢在了那台黑色的电动轮椅里。

第一次见她,是在一个采光很好的朝南房间。

阳光很大方地洒进来,把空气里的尘埃照得一清二楚,像一群浮游的微生物。

可房间里却感受不到半点暖意,苏阿婆就坐在窗边,背对着我,一动不动,像一尊被岁月侵蚀的雕像。

“苏老师,您好,我是新来的护工,我叫陈默。”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无害。

轮椅缓缓转过来,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比照片上苍老许多,皮肤松弛地挂在颧骨上,老年斑像不规则的墨点。

唯一没变的是那双眼睛,浑浊的眼球里,那点黑色的瞳仁,依旧像淬了火的钢针,直直地扎向我。

“陈默?呵,我看你该叫陈木头。”她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我没接话,只是默默地走过去,开始我的工作,检查纸尿裤,测量血压,准备午饭。

整个过程,她那双眼睛都像探照灯一样跟着我。

我感觉自己不是在照顾一个病人,而是在一个严苛的监工手下干活,每一个动作都被审视,被挑剔。

午饭是流食,我用勺子一勺勺喂她,她吃得很慢,不是因为吞咽困难,而是一种无声的对抗。

“你是猪吗?喂这么快,想噎死我?”她突然开口。

我手一顿,勺子里的米糊差点洒出来,我明明已经放慢了速度。

“对不起。”我低下头。

“除了说对不起,你还会说什么?废物。”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钉子,精准地钉进我心里最软的那块地方。

我早就习惯了被生活揍得鼻青脸肿,但被人指着鼻子骂废物,还是会疼。

我捏紧了勺子,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漫上来,淹没了我的口鼻,但我最终还是松开了手,继续面无表情地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