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铁门后的阴影
那年冬天,冷得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江州市儿童福利院那扇沉重的铁门,在我身后“哐当”一声合拢,那金属撞击的回音,像一把生锈的钝锯,在我空荡荡的心房里反复拉扯,留下冰冷刺痛的划痕。
父母在三个月前的一场惨烈车祸中骤然离世,留下刚满十四岁的我,像一件被遗弃的旧家具。葬礼上,亲戚们的面孔模糊而遥远,他们的叹息沉重得像铅块,眼神却飘忽不定,躲闪着我的视线。大伯搓着手,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小枫啊,不是大伯狠心,你堂哥马上要结婚,家里实在挤不下……” 姑姑的眼圈红着,声音带着哭腔:“我身体不好,常年吃药,自顾不暇,哪能照顾好孩子……” 舅舅则干脆避而不见。一圈下来,我成了那个烫手得无人敢接的山芋,最终被一纸文件送进了这栋灰扑扑、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建筑。
福利院的生活,是另一种形式的冰冷。整齐划一的作息,千篇一律的饭菜,孩子们或麻木或戒备的眼神,还有阿姨们例行公事般的照顾。我像一株被强行移栽的植物,在陌生的土壤里迅速枯萎。我缩在角落,抱着父母留下的唯一一张全家福,照片边缘已经被摩挲得发白卷曲。巨大的悲伤和更深的恐惧将我紧紧包裹——我害怕被遗忘,害怕成为真正的“孤儿”,害怕这扇铁门会是我余生唯一的风景。
我学会了沉默,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用小心翼翼的动作和尽可能乖巧的表现,去换取一点点微薄的关注和安全感。我帮忙打扫卫生,主动洗碗,甚至帮更小的孩子系鞋带,只希望阿姨能对我露出一个不那么公式化的笑容。然而,内心深处那个被抛弃的洞,却越来越大,冷风呼啸着灌进来。
直到那天下午。
冬日的阳光难得地穿透厚重的云层,斜斜地洒在福利院冰冷的水泥地上。我正在活动室帮忙整理图书,忽然听到前厅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闹。一个清亮、带着点跳跃感的女声穿透了惯常的沉闷:
“人呢?我找林小枫!就是那个父母刚……哎,反正就是新来的那个男孩!”
声音的主人似乎和接待的阿姨发生了点小争执,语速快得像蹦豆子。我下意识地放下书,心脏莫名地加速跳动,一种混合着好奇和更深恐惧的情绪攫住了我。会是谁?哪个亲戚终于“良心发现”?还是……福利院又要有什么变动?
我悄悄挪到门边,探出半个脑袋。
逆着光,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闯进我的视线。她个子不算很高,但身姿挺拔,像一棵生机勃勃的小白杨。深蓝色的牛仔裤膝盖处蹭着几块醒目的靛蓝和赭石色油彩,洗得发白的帆布鞋边缘沾着干涸的泥点。长发随意地挽成一个松垮的丸子头,几缕不听话的碎发被汗水贴在光洁的额角和脖颈上。她背着一个巨大的、鼓鼓囊囊的帆布画筒,手里还拎着一个看起来用了很久的旅行袋。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脸。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人,但眉眼生动,鼻梁挺直,嘴唇线条清晰,此刻正微微上扬着。她脸上带着一种风尘仆仆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星辰,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和……兴味?仿佛她不是来领养一个沉重的“负担”,而是来接收一个有趣的、等待拆封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