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96 年的夏天,南方水乡的梅雨季刚过,空气里还裹着化不开的潮湿。我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走在田埂上,书包带子磨得肩膀发疼,里面装着高一学期的课本和一张印着 “三好学生” 的奖状 —— 这是我能给爹娘最好的暑假礼物。脚下的泥土黏着草鞋底子,每走一步都要费些力气,远处稻田里的蛙鸣此起彼伏,混着河面上飘来的鱼腥气,还有家家户户烟囱里冒出来的柴火烟味,这就是陈家村最熟悉的味道。

我叫陈水生,那年刚满十六岁,是镇上中学里为数不多能考上重点班的农村孩子。村里人都说我是读书的料,将来准能跳出农门,可我心里清楚,若不是爹娘起早贪黑种那几亩水稻,再去河里捞些鱼虾卖钱,我连学费都交不起。陈家村坐落在青弋江边,百十户人家大多姓陈,村头的老槐树和村东头的青石桥,是村里最显眼的两个标记。

青石桥是座老桥,据村里九十岁的陈老太爷说,他小时候就听爷爷讲,这桥是清朝道光年间修的。桥面由三块足有半人厚的青石板铺成,石板边缘被往来行人磨得光滑发亮,两侧的栏杆上刻着龙纹,只是百余年的风雨把龙纹啃得面目全非,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像是老人脸上深深的皱纹。桥洞下的河水不深,夏天刚过的时候,水位最浅,能看见河底的鹅卵石和穿梭的小鱼。我小时候常和村里的狗蛋、虎子一起,光着屁股在河里摸鱼捉虾,青石桥的石板就是我们的 “餐桌”,摸上来的鱼虾用草绳串着,往石板上一放,晒半个时辰就能吃,带着河水的清甜。

可这一切,都从三年前那场怪事之后变了。

三年前的夏天比 1996年更热,地里的水稻旱得叶子都卷了边,村里人每天天不亮就去河边挑水浇地。王二柱是村里出了名的勤快人,四十多岁,老婆早逝,一个人带着年幼的女儿过日子。他在镇上的菜市场租了个摊位,每天天不亮就骑着那辆叮当作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去镇上卖菜,傍晚再赶回来。

出事那天是七月十五,村里人都说这日子不吉利。王二柱卖完最后一筐青菜,还在镇上给女儿买了块花布,准备给孩子做件新衣裳。他骑着自行车往回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路过青石桥时,正好被去河边洗菜的李寡妇看见了。后来李寡妇回忆说,当时她看见王二柱推着自行车站在桥边,嘴里还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像是在跟人聊天,可桥边空荡荡的,连个影子都没有。李寡妇喊了他一声,王二柱也没应,只是抬头朝她这边看了一眼,那眼神直勾勾的,看得李寡妇心里发毛,她赶紧拎着菜篮子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村里的陈会计去镇上交公粮,路过青石桥时,发现王二柱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倒在桥边,车筐里的花布还在,可王二柱却不见了踪影。陈会计赶紧回村喊人,全村人都出动了,男人们撑着木船在青弋江上下游找,女人们则在河边的芦苇丛里搜寻,就连附近的山洞都找遍了,可连王二柱的一根头发都没找到。

村里的老支书陈守义蹲在桥边,盯着桥面的青石板看了半天,突然叹了口气说:“怕是青石桥的东西出来了。”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安静了。老支书说的 “东西”,是村里流传了上百年的传说 —— 当年修青石桥的时候,有个外地来的石匠手艺特别好,负责雕刻栏杆上的龙纹。可在浇筑桥基的那天,石匠不小心掉进了滚烫的石灰浆里,当时工期紧,工头怕耽误事,就下令把石匠连同石块一起埋在了桥基下。从那以后,每到月圆之夜,就有人听见青石桥上传来呜咽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