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船票旧梦

林小满的指尖在泛黄的船票边缘摩挲时,老式挂钟刚敲过十一下。钟摆“咔哒咔哒”地晃着,在寂静的屋里投下细碎的影子,像极了五十年前老巷里漏下的阳光。

她抬头望向窗外,雨丝正斜斜地织着,打在玻璃上晕开一片水雾,恍惚间,五十年前的巷口又在眼前清晰起来。

那是宁波镇口的老巷,青石板路被几代人的脚印磨得发亮,雨天里能映出两侧白墙黑瓦的影子。墙缝里的青苔喝足了水,在砖缝间晕出深浅不一的绿,偶尔有蜗牛背着壳,慢悠悠地从墙根爬过。

林小满家在巷尾第三间,木门上挂着褪色的红灯笼,风吹过时会轻轻摇晃,“吱呀”声能惊动对门阿婆院里的芦花鸡。

阿婆总说:“小满家的灯笼亮,明宇那小子每次来,隔着三条巷就能看见。”

院里的石榴树是1972年春天栽的。那时周明宇刚从部队探亲回来,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身姿挺拔如巷口的老槐。

他扛着铁锹在院里挖坑,裤脚沾着泥,额角渗着汗,回头冲她笑时,阳光恰好落在他睫毛上:“栽棵石榴树,等它结满果子,我就回来娶你。”

林小满蹲在旁边递树苗,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两人都红了脸,像树上刚冒出的嫩芽,怯生生又藏着欢喜。后来每个春天,石榴树抽新叶时,她都会想起那个下午,他手掌的温度烫得她心慌。

铁皮盒放在樟木箱最底层,铜锁早已失去光泽,轻轻一拧就“咔嗒”弹开。灰尘在光柱里轻舞,最底下压着张边角卷起的黑白照片。

照片是在巷口老槐树下拍的,二十岁的林小满梳着两条麻花辫,粗布衬衫领口别着朵绢花,是她攒了半个月工资买的;身旁的周明宇穿着军装,眉眼俊朗,嘴角噙着笑,左手悄悄牵着她的袖口,指节分明。背景里的老槐树刚抽新叶,树影在他们身后拉得很长,像他总说不完的牵挂。

“等我。”照片里没拍下他说这句话的样子,但林小满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1973年的雨天,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油亮,倒映着两侧斑驳的白墙。周明宇站在老槐树下,军绿色帆布包洇着水痕,裤脚还沾着赶路的泥点。他刚接到归队通知,要去新疆执行任务。他们那时的亲密总是藏着羞涩:并肩走在巷子里,他悄悄碰了碰她的指尖,她红着脸把掌心贴上去,十指轻轻相扣,连指尖都在发烫。

直到出发前一晚,巷口的灯笼在晚风里摇晃,她望着他即将远行的背影,突然鼓起勇气跑上前,踮起脚尖轻轻撞进他的怀抱。

他身上有皂角和阳光的味道,臂膀坚实得像城墙,把她整个人圈住时,她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他低低的笑声一起融进暮色里。

“最多半年,”他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沉稳得能镇住所有不安,“任务结束就回来接你,带你去上海看外滩。”

那是她这辈子最大胆的举动,也是最安心的时刻——被他妥帖护住的安全感,像老石榴树的根,在后来无数个等待的日夜中,悄悄往心底扎得更深。

2 等待无期

他临走时塞给她一张船票,上海到宁波,右下角用蓝黑钢笔写着个“等”字,笔画执拗,像他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