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等来的不是归人,是一纸调令。周明宇被派驻新疆,最初的信裹着风沙味,字里行间都是戈壁的星星和营房后的胡杨。
“这里的星星比宁波亮,”他在信里写,“但不及你眼睛的一半。”他说收到她缝的布纽扣了,蓝底白花的布料,他一直别在军装上;说梦见巷口的槐花落了她一身,醒来时枕头都是湿的。
林小满把信读了又读,直到字迹被眼泪洇得模糊,再小心翼翼夹进《毛主席语录》里,和船票放在一起。
每月十五号,她都会去码头等船。码头的石阶被她踩得光滑,售票窗口旁的梧桐树绿了又黄。起初她总揣着希望,站在最前排,船一靠岸就踮脚张望;后来渐渐习惯了失望,只是坐在石阶上,看着潮水涨了又落。
售票窗口的王阿姨从最初的热情打听,到后来叹着气拍她的手:“小满,今天没你等的人。”她会扯出个笑:“没事,我再等等。”可转身时,眼泪总会悄悄掉下来。
日子久了,巷子里的姑娘们陆续嫁了人。1976年秋天,对门阿婆的孙女出嫁,红嫁衣从巷头铺到巷尾,唢呐声吹得震天响。林小满站在石榴树后,看着新娘被抱上花轿,红盖头下的笑脸隐约可见。那一刻,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羡慕和失落一起涌上来
曾几何时,她也悄悄绣过一块红盖头,针脚里全是对未来的期盼。她甚至想过,周明宇回来时,要穿什么样的衣服,要请哪些邻居喝喜酒。可花轿走远后,她摸着船票上的“等”字,又慢慢挺直了脊背:她的婚礼,一定要等周明宇回来。
邻居张大哥就是在这时越发频繁地出现在她生活里的。他是镇上的木匠,手艺好,性子起初看着温和,总在她下班路上“偶遇”。有时递上刚蒸好的馒头,冒着热气;有时见她家门闩松了,二话不说就找来工具修理,木屑落在他深蓝色的工装裤上,像撒了把星星。林小满起初只当是邻里情谊,每次都要塞些自家腌的咸菜回礼。
直到1977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巷子里的积雪没到脚踝。张大哥在她家门口站了很久,帽檐上积着雪,红着脸说:“小满,明宇怕是回不来了,你一个人太苦,我想照顾你。”
林小满低头看着他冻得发红的手,那双手能做出精致的木匣子,却握不住她心里的念想。她轻声却坚定地摇了头:“张大哥,谢谢你。但我得等他,他说过会回来的。”
拒绝的话说出口,麻烦就来了。先是夜里总有人莫名踹响她家的木门,“咚”的一声惊得她心口发慌;接着晾在院里的衣物时常被扔到泥地里,刚洗干净的蓝布衫沾着黑泥,像被揉皱的心事;有次她早起开门,脚下一绊摔了跤,膝盖磕在青石板上,疼得半天站不起来——她认得那被刨得歪斜的木头痕迹,是张大哥常用的刨子留下的。
街坊邻居都劝她:“小满,差不多就答应吧,张木匠条件不差,你何必遭这份罪?”
连阿婆都拉着她的手叹气:“傻丫头,人心是会变的,岁月不等人啊。”
林小满捂着摔疼的膝盖,坐在石榴树下掉眼泪,心里又委屈又坚定。委屈的是人心凉薄,昔日的邻里情分竟抵不过一句拒绝;坚定的是更不能辜负周明宇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