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冰冷的、带着陈腐水腥气的阴风,无声无息地掠过每个人的后颈。
我慢慢地,一点点地,扭过头去。
目光越过那些僵硬的脊背,看向他们身后。
阳光很好,明晃晃地照着每一张惊恐扭曲的侧脸。
而他们的影子,在黄土上拖得长长的。
每一个影子的脖颈后面,都若有若无地缭绕着一缕……比影子更黑的红。
那声嘶吼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猛地锯断了所有人的神经。
“别拜!她们在你们背后——!”
井底传来的,千真万确是我爹李卫东的声音,可那声音里浸透的恐惧和绝望,是我过去几十年从未听过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挤出的最后一点残响。
时间仿佛凝固了。
井边黑压压跪着的村民,动作僵在原地,磕到一半的头停住,合十的双手忘了放下,张开的嘴巴忘了合拢。香炉里的烟笔直上升,然后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吹散,那股风带着井底淤泥的腥臭,还混杂着一丝极淡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陈旧脂粉香。
“背后……?”离井口最近的王老憨下意识地呢喃,脖子像是生了锈的合页,发出“嘎吱”的轻微声响,一点点往后扭。
“别回头!”李老倌猛地尖叫,声音劈了叉,枯瘦的手死死抓住身旁儿子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不能回头!回头魂就没了!”
恐慌像冰水一样泼进每个人的骨髓。没人敢动,甚至没人敢大口喘气。能听见的只有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还有牙齿不受控制打颤的咯咯声。
我也僵着,我爹那声警告像钉子一样把我钉在原地。可我的眼睛能动。
我的目光掠过那些僵硬的、微微颤抖的脊背,看向他们身后。
阳光依旧刺眼,将每个人的影子投在黄土上,拉得变了形。起初,什么都没发现。只是影子。
然后,我看见了。
根生叔的影子,脖颈后面,那一圈衣领投射出的阴影里,颜色似乎比别处更深一点……像是一缕女人的长发,无声地垂落,搭在他的影子上。
旺财哥佝偻着的背影像是在微微晃动,他影子旁边的地面上,多了一小块模糊的阴影,圆圆的,像是一顶旧式的凤冠轮廓,轻轻摇曳。
跪在稍远处的桂花婶,她胖胖的影子旁边,紧贴着一道极细极长的阴影,像是一根手指……一根套着尖锐金属护甲的手指,正缓缓地、若有若无地,拂过她影子的后脑勺。
不是每一个影子都有,但至少有七八个人的影子上,附着那些不该有的、幽暗的、属于另一个时代的东西。淡淡的,像是水痕,又像是墨迹滴入水中扩散开的污迹,隐约勾勒出红盖头的弧度,嫁衣宽大的袖摆,或者是一截扭曲的、非人的肢体。
它们安静地待在那里,一动不动,却比任何张牙舞爪的鬼怪更令人窒息。
“啊……呃……”桂花婶喉咙里发出被扼住似的怪声,她显然也感觉到了后颈那冰凉的、若有若无的触感,胖大的身体开始剧烈发抖,眼泪和冷汗糊了满脸,但她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回头,不敢动。
“娘……”她的小女儿吓哭了,刚想扭头看,被旁边的男人一把死死按住脑袋。
“都别动!谁都别动!也别往后看!”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喊,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