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和京城不同,没有暮春的黏腻,倒带着几分入夏的急。楚微勒住马时,青石板上的水洼溅起细碎的水花,打湿了她石青长衫的下摆——这是她离京后,第一次换下常穿的月白,只因为下属说,江南盐商多喜素色,石青更显“低调”。
客栈的厢房里,烛火被风吹得晃了晃,映得案上的画像忽明忽暗。那是证人凭记忆画的凶手袖口:三缕疏竹纹,针脚偏左,和她袖缘的流云纹绣法如出一辙,只是纹样换了——楚微指尖抚过画纸,指腹能摸到墨迹未干的糙感,像极了当年她在仇人家中,偷偷刻在掌心的线索,结痂后又被磨得发疼。
“证人在哪?”她抬眼问,声音里没了在大理寺时的轻缓,多了几分紧绷。下属递上一杯热茶,压低声音:“在隔壁房,只是……他说当年除了疏竹纹,还看见凶手腰间挂着块暖玉,玉缝里藏着点枯花瓣。”
“哐当”一声,楚微手里的茶杯落在案上,茶水溅湿了画像的一角,把“疏竹纹”晕成了一团模糊的墨。她猛地站起身,发间的玉簪轻轻晃动,玉缝里的海棠干瓣似乎要掉出来——那暖玉、枯花瓣,像两把钝刀,猝不及防捅进她藏了二十年的旧伤里。二十年前,母亲的腰间,就挂着块暖玉,玉缝里总藏着她摘的海棠瓣,说是“给阿微做糖糕时,闻着香”。
“我去见他。”楚微的声音有点发颤,她抬手按住发簪,指尖触到玉的冷意,才勉强稳住心神。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隔壁传来低低的啜泣声,混着孩童的呢喃:“娘,我还记得那玉的样子,和你当年丢的那块好像……”
楚微的脚步顿住了。她想起自己躲在假山后那天,母亲的暖玉落在血里,她想捡,却被仇家的脚步声逼得只能逃走,直到后来再回去,玉早已不见踪影。如今这证人的孩子,竟说见过相似的玉?
她推开门时,烛火正好照在证人的脸上——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妇,手里攥着块裂了缝的木牌,上面刻着“苏”字。老妇见了她,猛地缩了缩身子,眼神里满是恐惧:“你、你是……”
“我是大理寺楚微,来查盐商案。”楚微放缓声音,指尖掠过袖缘的疏竹纹(为了查案,她临时让下属改了袖纹),“你说的暖玉,能再仔细说说吗?”
老妇咽了口唾沫,颤巍巍地开口:“二十年前我还是盐商的丫鬟,那天看见凶手杀了掌柜,腰间的玉晃了晃,掉出片枯海棠瓣……后来我才知道,那掌柜是先帝的人,而那玉,听说早年是楚家的东西。”
“楚家”两个字像惊雷,炸得楚微眼前发黑。她扶着门框,指尖掐进木头里,才没倒下去。原来这盐商案,竟和楚家灭门案缠在了一起;原来当年杀母亲的凶手,可能还活着,甚至和先帝的亲信有关。
“大人?”下属察觉不对,连忙上前扶住她。楚微摇摇头,目光落在老妇手里的木牌上:“这‘苏’字,是什么意思?”
“是当年掌柜的姓,他死前说,‘苏家人不会放过你们’……”老妇的话还没说完,窗外忽然飞来一支冷箭,直直射向老妇的胸口!
楚微反应极快,一把推开老妇,箭擦着她的胳膊飞过,钉在墙上,箭尾还挂着块碎布——上面绣着三缕疏竹纹,和画像上的一模一样。
“有刺客!”下属拔剑喝喊,客栈里顿时乱作一团。楚微按住胳膊上的伤口,血渗过指缝,滴在青石板上,像极了当年朱门里淌出的血。她抬头看向窗外,夜色里闪过一个黑影,腰间似乎真的挂着块暖玉,玉光在月光下晃了晃,冷得像母亲当年落在血里的那块。
烛火再次晃动,楚微攥紧发间的玉簪,指尖触到海棠干瓣的枯脆。她忽然明白,这江南之行,哪里是查盐商案,分明是命运把她的旧伤,又一次扒开在她面前——而那藏在疏竹纹、暖玉背后的真相,或许比她想象的,更接近皇权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