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民政局的牌子在晨光里泛着旧旧的金属光泽。空气里飘着油墨、灰尘和一种属于公家场所特有的、略显肃穆的气息。小小的办公室里,办事员是个戴着老花镜、不苟言笑的中年妇女,动作麻利地接过两张薄薄的介绍信和身份证明,在厚厚的登记簿上刷刷记录着。
叶深站得笔直,军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肩章上的金星擦得锃亮。他双手垂在身侧,指尖却微微蜷着,泄露着内心的不平静。目光紧紧追随着办事员蘸着红印泥的印章,看着那鲜红的印记,重重地、带着某种不可更改的庄严,落在两本簇新的、印着金色国徽和“结婚证”字样的红本本上。
“啪嗒。”
“啪嗒。”
两声轻响,如同落锤定音。
办事员将两本红证分别推到叶深和萧潇面前,声音平淡无波:“好了。恭喜二位。”
“谢谢。” 萧潇的声音清凌依旧,平静地拿起属于自己的那本。红色封皮触手微凉,内页里并排贴着的黑白照片上,她面容沉静,他神情肃穆(努力绷出来的),下面是两人的名字和鲜红的印章。
叶深几乎是抢一般抓过属于自己的那本!力道大得差点把薄薄的本子捏皱!他迫不及待地翻开,目光贪婪地扫过照片上并排的名字,扫过那枚象征着法律认可和身份归属的鲜红印章!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踏实感和狂喜瞬间冲上头顶,烧得他耳根滚烫!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他的媳妇儿!
他叶深的媳妇儿!
法律认证的!红本本为证的!
他猛地合上结婚证,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他转过头,看向身边的萧潇。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她正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红本,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唇角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弧度。
叶深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恨不得立刻把她抱起来转三圈,再向全世界宣告!可这里是民政局,他穿着军装,只能死死压抑着这股冲动,高大的身躯激动得微微发颤,嘴角咧开的弧度越来越大,再也藏不住那纯粹的、傻气的欢喜。
“媳妇儿……” 他喉咙发紧,声音带着激动过后的沙哑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这个称呼在舌尖滚了滚,终于无比自然又郑重地叫了出来。
萧潇抬起头,清澈的眸子迎上他炽热得几乎要将人融化的目光。她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将那本红本仔细地收进了随身带着的布包里。动作从容,仿佛只是收好一张普通的票据。
可这平静的动作看在叶深眼里,却让他心头那团火燃烧得更加炽烈!他媳妇儿真好看!真淡定!真……有范儿!
然而,这份巨大的喜悦还没来得及在心头捂热乎,一丝冰冷的现实便如同淬毒的细针,悄然刺入——归队的紧急命令!
刚到手、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结婚证,还没捂热!他甚至连一顿像样的“喜宴”都没能和媳妇儿、和岳父岳母好好吃!就要立刻奔赴千里之外的演习场!
巨大的不舍和强烈的责任感如同两股汹涌的暗流,在他胸腔里剧烈冲撞!他恨不得时光就此停滞,让他能多看看媳妇儿,多陪陪她!以前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泡在训练场、觉得个人时间都是浪费的叶团长,生平第一次,无比清晰地产生了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不想训练!想回家陪媳妇儿!**
这念头一冒出来,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随即是更深的懊恼和憋闷。
回萧家小院的路上,叶深高大的身影显得有些沉默,脚步也沉重了许多。他紧紧攥着口袋里的红本本,指节用力到发白,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眼神时不时瞟向身边安静走着的萧潇,欲言又止,满心都是对即将离别的焦灼和对媳妇儿情绪的担忧——她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觉得他刚领证就走太不负责?会不会……后悔?
萧潇将他的不安尽收眼底。刚走进小院,没等叶深开口,萧潇便停下脚步,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
“叶深。” 她声音清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军令如山。你的兵在等你,你的职责在召唤你。”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紧抿的唇和眼底的不安,语气更加温和却坚定,“我和爷爷、奶奶都明白。身为军人的家属,这是必须理解和接受的。”
萧爷爷也拄着拐杖走过来,布满皱纹的脸上是深明大义的理解和慈爱:“叶深啊,去吧!潇潇说得对!当兵打仗,保家卫国是大事!咱们当军属的,不能拖后腿!家里有我们呢!你放心!”
萧奶奶也抹着眼角,却强笑着:“就是!好孩子,别担心!潇潇在家好好的!等你那边安顿好了,打个电话回来,让潇潇过去随军!咱们一家子就团圆了!”
家人的理解和支持,像一股暖流,瞬间冲淡了叶深心头的阴霾和不安。他看着萧潇那双平静包容的眼睛,看着岳父岳母慈爱而坚定的面容,一股巨大的感动和责任感涌上心头!他猛地挺直腰板,如同宣誓般郑重说道:
“爷爷!奶奶!萧潇!你们放心!”
“演习一结束!我立刻安排好一切!”
“第一时间打电话回来!”
“接萧潇过去!”
“我保证!” 他用力拍了拍胸脯,眼神灼灼,“家属房钥匙,我一定亲手交到萧潇手上!”
离别的时间终究还是到了。火车站台,人声鼎沸,绿皮火车喷吐着白色的蒸汽,发出沉闷的汽笛声。
叶深穿着笔挺的军装,背着简单的行囊,站在车厢门口。他紧紧握着萧潇的手,眼神黏在她脸上,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沉甸甸的、带着无尽不舍和承诺的:
“等我电话!”
“很快!”
萧潇点了点头,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他温热的大手,声音平静:“嗯。路上小心。”
汽笛长鸣,车轮开始缓缓转动。
叶深最后深深地、贪婪地看了萧潇一眼,像是要把她的身影吸进灵魂深处。然后,猛地转身,大步踏上列车。他站在车门处,隔着缓缓关闭的车门,对着站台上的萧潇和萧家二老,端端正正地、敬了一个无比标准的军礼!
身姿挺拔如松,眼神坚毅如铁,那是对军装的忠诚,也是对身后家人无声的承诺!
火车加速,载着那颗刚被红本本熨烫得滚烫、此刻又因离别而揪紧的心,驶向远方硝烟弥漫的演习场。
站台上,萧潇看着那抹军绿色消失在视线尽头,直到火车的轰鸣声也彻底远去。她收回目光,指尖在口袋里触碰到那本崭新的、带着微凉触感的红本本。
她微微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底深处的所有情绪。只有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安然和……对那个“家”的隐约期待。
红证在手,归期可待。
那枚小小的、印着国徽的印章,便是连接着烽火硝烟与宁静家园的,最郑重的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