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庆宫那晚的“温情”如同一场迷梦,在萧钰被送回慈安宫后迅速消散。熟悉的冰冷气息,陈嬷嬷刻板审视的目光,以及书案上堆积如山的课业,瞬间将他拉回了现实。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谢昭昭敏锐地捕捉到了萧钰身上那细微的变化。他不再像从前那样,一回来就下意识地寻找她的衣角,眼神里那种纯粹的依赖似乎蒙上了一层薄雾。他变得有些沉默,在回答陈嬷嬷的提问时,偶尔会走神,眼神飘向窗外慈庆宫的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
这细微的变化,如同毒刺扎进谢昭昭的神经!萧彻的“糖衣毒药”果然开始起效了!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倒计时:3280天……】系统的警报在她脑中疯狂尖啸!
当天深夜,慈安宫东暖阁的烛火再次摇曳。萧钰强忍着困倦,在陈嬷嬷的监督下完成当日的课业。谢昭昭走了进来,陈嬷嬷无声退下。
殿内只剩下母子二人。谢昭昭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夜课”,而是走到书案前,放下一个不起眼的、用普通桑皮纸包裹的卷宗。
“钰儿,”她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温柔,眼神却深不见底,“过来。”
萧钰依言走到她身边,有些困惑地看着那个卷宗。
谢昭昭没有打开它,只是用冰冷的手指轻轻抚过粗糙的纸面,声音如同来自九幽:“你可知……你的生母,那位卑微的吴氏宫人,是如何‘病逝’的?”
萧钰浑身一颤!生母!这个词汇对他而言遥远而模糊,只有陈嬷嬷偶尔提起时眼中流露出的轻蔑,以及宫人们讳莫如深的神情。他从未敢深究,潜意识里似乎知道那是“母后”不愿提及的禁忌。
“她……她不是病逝的吗?”萧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病逝?”谢昭昭嗤笑一声,那笑声冰冷刺骨,带着无尽的嘲讽。
她缓缓打开卷宗,里面并非什么正式的公文,而是一些零散的、字迹潦草的“记录”和“证词”碎片,充满了指向性的暗示和语焉不详的“线索”。
“你看这里,”她的指尖点在一行模糊的字迹上,“‘吴氏偶得风寒,本无大碍,然其所服汤药,经查……与太医院所开方剂有异。’再看这里,‘侍奉宫娥翠云,事发前曾频繁出入……慈庆宫小厨房。’还有这里,‘内务府记档,吴氏‘病逝’前三月,其份例药材中,多了一味‘苦楝子’,此物微毒,久服伤身……而负责其份例核发的管事太监王德,其干爹……正是慈庆宫高公公的心腹!’”
谢昭昭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淬毒的钢针,精准地刺入萧钰幼小的心灵!她并不直接指控,而是用这些零碎的、充满暗示的“证据”,编织出一张巨大的、指向慈庆宫的阴谋之网!将吴氏的死,与“汤药被动手脚”、“可疑宫女的踪迹”、“份例中的毒物”、“关键人物与慈庆宫的关联”……这些令人不寒而栗的元素,强行串联在一起!
“慈庆宫……皇祖父……”萧钰的小脸瞬间血色尽褪,煞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想起慈庆宫那温暖的灯火,那碗甜香的酒酿圆子,皇祖父温和的谈笑……这一切,难道都是假的?难道都是为了掩盖……掩盖害死他生母的真相?!巨大的恐惧和颠覆认知的冲击,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
“不……不可能……”他喃喃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那是恐惧、混乱和信仰崩塌的泪水。
“不可能?”谢昭昭猛地抓住他颤抖的双肩,强迫他抬起头,直视自己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压迫感,“钰儿!你还不明白吗?!这深宫之中,步步杀机!除了母后,无人可信!无人真心待你!他们给你温情,给你甜头,不过是为了麻痹你,为了在你放松警惕的时候,将你和你珍视的一切……彻底摧毁!”
她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伴随着那些精心伪造的“证据”,如同烙印般深深烙进了萧钰的灵魂深处!慈庆宫那短暂的温暖,瞬间被染上了剧毒的色彩!皇祖父那看似慈祥的面容,在他眼中扭曲成了伪善和阴谋的代名词!
“只有母后!”谢昭昭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蛊惑,“只有母后是真心为你好!只有母后在拼尽全力保护你!教你识破人心险恶,教你掌控力量,不是为了让你去害人,是为了让你能活下去!能在这吃人的地方,守住你的位置,守住你的性命!你懂吗?!”
她用力摇晃着萧钰小小的身体,眼神疯狂而偏执:“记住!这世上,只有母后不会害你!只有依附于母后,听母后的话,你才能活下去!才能成为真正的帝王!否则……否则你的下场,只会比你那可怜的生母……更惨!”
最后一句,如同重锤,狠狠砸碎了萧钰心中最后一丝对“温情”的幻想。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吞噬了他。
他猛地扑进谢昭昭怀里,死死抱住她,仿佛那是唯一能抵御灭顶之灾的浮木,小小的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哭声压抑而绝望:“母后!母后!钰儿怕!钰儿听话!钰儿什么都听母后的!别丢下钰儿……”
谢昭昭紧紧搂住怀中颤抖的小身体,感受着他那几乎要嵌入自己骨血的依赖和恐惧,脸上露出了一个扭曲而满足的笑容。
成了!
这剂猛药,比预想的还要有效!
那“毒根”,已经深种!慈庆宫的温情,被彻底污名化,成了包裹着致命毒药的假象。而萧钰心中那刚刚萌芽的对“祖父”的孺慕,被连根拔起,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对她谢昭昭绝对依附的、病态的忠诚!
自那夜之后,萧钰变了。
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眼神深处沉淀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阴郁和警惕。他对谢昭昭的依赖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几乎寸步不离。
在陈嬷嬷面前,他依旧规矩刻板,但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冰冷的、审视的光芒,仿佛在评估着对方是否“安全”,是否带着“慈庆宫”的烙印。
每月两次的慈庆宫“留宿”,成了萧钰的噩梦。他依旧会被接走,依旧会面对萧彻刻意营造的“温情”。
但他不再放松,小小的身体始终紧绷着,眼神低垂,带着明显的疏离和恐惧。无论萧彻说什么,问什么,他都用最简短、最恭敬、也最疏远的词语回答。那份强装出来的“懂事”背后,是深埋的恐惧和抗拒。
他不再碰慈庆宫的任何食物,即使饿着,也只说自己“不饿”。夜里,他蜷缩在陌生的床榻角落,睁着眼睛直到天亮,拒绝任何宫人的靠近。
萧彻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看着孙儿眼中那深藏的恐惧和戒备,看着他对自己刻意的疏远,看着他那份被强行扭曲的“成熟”和压抑的阴郁。
他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第一次掠过了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是震怒?是失望?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冰冷的痛楚?
他没有点破,没有质问。只是在高无庸无声的注视下,挥了挥手,示意将几乎未动的晚膳撤下。殿内的“温情”氛围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的沉默。
而在慈安宫,谢昭昭的“夜课”进入了更残酷、更隐秘的阶段。
萧钰不再抗拒那些黑暗的权谋。他像一块被彻底染黑的布,疯狂地吸收着谢昭昭灌输的一切。他开始主动询问朝堂局势,分析大臣派系,甚至能举一反三,提出一些阴狠毒辣的制衡手段。
他的眼神在烛火下闪烁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冰冷的算计光芒。
一次,谢昭昭在模拟朝堂辩论中扮演一个“刚直不阿、屡屡顶撞”的御史。萧钰扮演皇帝。当“御史”慷慨激昂地指责“皇帝”某项决策“劳民伤财”时,萧钰沉默了片刻,没有像以前那样试图辩解或寻求“母后”提示。
他抬起小脸,看着扮演御史的谢昭昭,眼神平静无波,声音稚嫩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
“爱卿忠直,朕心甚慰。然国库空虚,民生凋敝,亦是实情。卿既心系黎庶,不若……自请前往北地边陲屯田?一则可解燃眉之急,二则……边塞苦寒,正需卿这般刚毅忠贞之臣,为国守边,以儆效尤,岂不两全?”
北地屯田?边塞苦寒?以儆效尤?!
这哪里是安抚?这分明是借褒奖之名,行流放之实!是要用边关的酷寒和孤寂,活活磨死这个“不识时务”的臣子!其心思之狠辣,手段之老练,远超一个六岁孩童应有!
谢昭昭扮演的“御史”瞬间僵住!
她看着萧钰那双平静得可怕的、如同深渊般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成功了!她亲手锻造出了一把锋利无比的毒刃!
但此刻,看着这把毒刃上泛起的、属于他自己的、冰冷而陌生的寒光,她心底深处,竟第一次升起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密的恐惧!
她强压下心头的悸动,脸上露出一个近乎扭曲的“赞许”笑容:“好!好一个‘两全其美’!钰儿……你果然……长大了!”
萧钰看着她“赞许”的笑容,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垂下眼帘,掩去了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连他自己都未曾理解的、冰冷而叛逆的光芒。
毒根深种,扭曲的忠诚下,包裹着被强行催熟的、冰冷的灵魂。而一片看似驯服的逆鳞,已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生长,闪烁着冰冷而危险的光泽。
谢昭昭沉浸在“养成”成功的病态满足中,却未曾看到,她亲手点燃的黑暗之火,正在无声地舔舐着她自己筑起的牢笼。
慈庆宫那位沉默的太上皇,则如同蛰伏的巨龙,冷冷注视着这一切,等待着那逆鳞彻底掀起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