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沉重的匕首触感,如同毒蛇的鳞片,紧贴着她掌心被污垢和干涸血迹覆盖的皮肤。那刺骨的寒意顺着血脉直抵心脏,冻结了她最后一丝求生的本能。白绫的惨白,鸩酒瓶的青幽,都在这柄短刃的寒光下显得遥远而模糊。
“选!”曹化淳那阴鸷的声音如同丧钟最后的敲击,带着不耐烦的催促。
选?
选一个死法罢了。
她输了。输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萧钰的生死未卜,系统的诡异死寂,萧彻滔天的杀意……所有生路都已断绝。
这柄匕首,至少够快。
谢昭昭的手指微微收紧,冰凉的金属硌着指骨。她闭上眼,仿佛已经能感受到那利刃刺入胸膛的剧痛,能尝到喉头涌上的血腥。
脑中那片死寂的黑暗里,那凝固的、如同永恒烙印般的【3……】,像一个冰冷的墓碑,宣判着她所有的挣扎、野心和恐惧,最终都归于虚无。
就在她绝望地准备将匕首刺向自己的瞬间——
“报——!!!”
一声尖利到几乎破音的嘶喊,如同撕裂布帛般,骤然从暴室那狭窄的甬道尽头传来!脚步声急促如鼓点,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恐慌!
曹化淳和两名番子猛地转头!谢昭昭握着匕首的手也骤然一僵,紧闭的双眼霍然睁开!
一个跌跌撞撞、连滚爬爬冲进来的小太监,脸色惨白如鬼,扑倒在暴室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声音抖得不成调:
“曹……曹公公!太……太上皇急召!慈……慈庆宫!陛下……陛下他……”
“陛下怎么了?!”曹化淳厉声喝问,阴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太上皇此刻正在慈庆宫守着昏迷的皇帝,若非天大的变故,绝不会派人来打断行刑!
“陛……陛下他……”小太监似乎被巨大的恐惧攫住,牙齿咯咯作响,猛地指向暴室的方向,又指向慈庆宫的方向,语无伦次,“血!好多血!陛下……陛下突然浑身抽搐……口……口鼻喷血!太……太医说……说颅内淤血……淤血压迫……要……要不行了!太上皇……太上皇命……命即刻将此……此物带至暴室!说……说若陛下……若陛下有半点闪失……要……要她陪葬!要她……生不如死!”
小太监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用一块明黄的锦缎包裹着,像是捧着烫手山芋,又像是捧着救命稻草,猛地塞到曹化淳手中!
曹化淳脸色剧变,一把扯开锦缎!
里面露出的东西,让谢昭昭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是那方紫金蟠龙镇纸!
是萧钰用来自残、染满了他鲜血的凶器!
镇纸的龙角上,暗红色的血迹早已干涸凝固,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近乎黑色的光泽!此刻,这象征着帝王威权也沾染了龙子鲜血的沉重之物,被当作索命的诅咒,送到了她的面前!
“太上皇口谕!”小太监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庶人谢氏……若……若陛下今日龙驭归天……便以此物……以此物……砸碎她的头颅!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轰——!
如同惊雷在谢昭昭脑中炸响!比死亡本身更恐怖的,是这来自萧彻的、最恶毒的诅咒!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他要她连死,都不得安宁!都要在无尽的痛苦和诅咒中,为萧钰陪葬!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那柄原本指向自己胸膛的匕首,“当啷”一声脱手掉落在地!她瘫软在地,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看着那方染血的镇纸,如同看到了自己即将被砸得粉碎、灵魂永坠地狱的未来!
萧钰……不行了?
颅内淤血?口鼻喷血?
他真的要死了?!
不!他不能死!
他死了,她不仅任务失败会被抹杀,还要承受萧彻最残酷的虐杀和永世的诅咒!
“不……不……”谢昭昭失神地摇着头,声音嘶哑破碎,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纯粹的、源于生物本能的恐惧!对抹杀的恐惧!对萧彻虐杀的恐惧!对永世不得超生的恐惧!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算计和野心!
脑中那片死寂的黑暗里,那凝固的【3……】突然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如同垂死心脏的最后一次搏动!一股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却又带着某种奇异频率的能量波动,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在她混乱的识海深处荡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滋……检测到……目标……灵魂……强烈……抗拒……】
【能量……共鸣……微弱……】
【……尝试……链接……】
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电子杂音,极其微弱地在她意识深处响起!那停滞的倒计时【3……】,在闪烁之后,似乎……微微淡化了一丝?
这微乎其微的变化,在谢昭昭此刻被巨大恐惧淹没的意识里,如同幻觉般一闪而逝。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染血的镇纸和萧钰濒死的消息所占据。
曹化淳看着手中这方沉甸甸的、带着不祥气息的染血镇纸,又看看地上彻底崩溃、如同烂泥般的谢昭昭,阴鸷的脸上也显露出一丝凝重和棘手。
太上皇的怒火已臻极致!这已不是简单的处死,而是要拿这罪妇的命,在陛下可能的薨逝前进行最残酷的血祭!
“把她看好了!锁起来!”曹化淳厉声对番子下令,将那染血的镇纸紧紧攥在手中,如同握着行刑的令牌,“没有太上皇新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动她!但若……若陛下那边……”他没有说下去,但那阴冷的眼神扫过谢昭昭,意思不言而喻——若陛下薨了,这镇纸就是她的归宿!
番子立刻用更粗重的铁链将谢昭昭的手脚锁住,将她像牲口一样拖拽到墙角,重重扔下。铁门再次轰然关闭,暴室重新陷入死寂。只有谢昭昭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和那染血镇纸被曹化淳带走的、仿佛踏在她心脏上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她蜷缩在冰冷的墙角,铁链沉重地束缚着手脚。脑海中,那【3……】的烙印在死寂的黑暗里依旧清晰,但刚才那微弱的、一闪而逝的能量波动和电子杂音,却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微尘,留下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涟漪。
萧钰……在抗拒死亡?
她的系统……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这……这可能吗?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随时会熄灭。但在这绝对的死线边缘,这一丝比头发丝还细的、不知真假的“可能”,却成了溺水之人唯一能抓住的稻草!求生的本能,如同被强行压下的弹簧,在绝望的深渊里,再次顽强地、扭曲地反弹起来!
她不能死!
至少……不能在萧钰断气前死!
她要活着!哪怕多活一刻!也要等到……等到那渺茫的变数出现!
谢昭昭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铁门的方向,仿佛要穿透厚重的门板,看到慈庆宫内的情景。她不再哭泣,不再颤抖,只剩下一种被逼到极致后、近乎麻木的、野兽般的求生意志。
“萧钰……”她用尽全身力气,在心底无声地嘶吼,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又如同最卑微的乞求,“活下去!给本宫……活下去!”
慈庆宫
气氛比暴室更加惨烈,如同人间炼狱。
龙榻之上,小小的萧钰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口中、鼻中不断涌出暗红色的、带着泡沫的鲜血!染红了明黄的锦被,染红了太医们苍白的手指!他的小脸呈现出一种死气的青灰色,气息微弱得几近于无。
“救他!朕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救他!”萧彻双目赤红,如同暴怒的雄狮,死死抓着一名太医的衣领,几乎要将他提离地面!他身上的玄色常服溅满了萧钰喷出的鲜血,如同朵朵凄厉的红梅。
太医们跪了一地,面无人色,浑身筛糠般颤抖。院判跪在榻前,施针的手指都在抖,声音带着哭腔:“太上皇!颅……颅内淤血压迫过甚!脉……脉象已散!臣……臣等……回天乏术啊!”
“废物!一群废物!”萧彻一把将太医掼倒在地,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几乎将他吞噬!他看着孙儿那不断涌血的小嘴,那抽搐的、渐渐失去生机的小小身躯,心如刀绞!难道……难道钰儿真的要离他而去?难道他刚刚才得知真相,就要承受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锥心之痛?!
“钰儿……钰儿!睁开眼!看着皇祖父!”萧彻扑到榻边,紧紧握住萧钰冰冷的小手,声音嘶哑,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和……卑微的祈求,“皇祖父错了!皇祖父不该……不该强行把你带走!皇祖父……皇祖父给你做主!给你报仇!你醒过来!醒过来看看皇祖父!”
那方被他视作索命诅咒的染血镇纸,此刻正被高无庸捧在手中,如同一个冰冷的、残酷的预兆,静静立在殿角。
就在这时,抽搐中的萧钰,那紧闭的眼皮下,眼球似乎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他那不断涌血的小嘴,在剧烈的喘息中,极其艰难地、含糊地蠕动了一下,发出一个几乎细不可闻、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萧彻耳边的气音:
“……母……后……”
母后!
不是“怕”!是“母后”!
在濒死的边缘,在他意识即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呼唤的,不是“皇祖父”,不是“救我”,而是……那个将他推入深渊、此刻正被锁在暴室等死的“母后”!
萧彻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当场!那一声微弱到极致的呼唤,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杀意!那里面蕴含的,不是控诉,不是怨恨,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扭曲的、近乎本能的……依恋和呼唤!
谢昭昭……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你给他下了什么蛊?!让他即使在死亡边缘,呼唤的也是你?!
巨大的震惊、无法理解的痛苦和被愚弄的狂怒,如同三股狂暴的洪流,在萧彻心中疯狂冲撞!他看着孙儿那气息奄奄、却依旧执着地呼唤着“母后”的小脸,再看看殿角那方染血的镇纸……
杀谢昭昭?
让她立刻死?
挫骨扬灰?
不!
不能让她这么轻易地死!
她要活着!
她要清醒地活着!
她要亲眼看着!要亲口告诉他!钰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钰儿为什么在死前还念着她!她施加在钰儿身上的一切罪恶!她必须亲口吐出来!
“救!给朕不惜一切代价救!”萧彻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扫过跪了一地的太医,声音如同从地狱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用参汤吊命!用金针度穴!用所有你们知道的、不知道的、哪怕是邪门歪道!朕只要他活!哪怕多活一刻钟!多活一炷香!朕要他知道……朕要让他知道……他叫的那个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猛地指向殿角那方染血的镇纸,声音如同寒冰利刃:
“高无庸!”
“奴才在!”
“去暴室!告诉那个贱人!”萧彻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扭曲的报复,“钰儿……还在等她!让她……给朕好好活着!等着!朕要她……亲眼看着!”
高无庸心头剧震!他瞬间明白了太上皇的意思——陛下若死,谢昭昭必受世间最残酷之刑!陛下若……若有一线生机……那她更要活着,承受比死亡更痛苦的煎熬和审问!
“奴才遵旨!”高无庸躬身,捧起那方染血的镇纸,如同捧着太上皇最残酷的旨意,转身快步离去。
慈庆宫内,太医们在死亡的威胁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各种救命的猛药、金针、甚至民间流传的土法被用上,只为吊住那缕随时会断的游丝。
萧彻如同石雕般守在榻边,紧紧握着萧钰冰冷的小手,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孙儿那毫无血色的脸,听着他那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却如同魔咒般不断重复的呓语:
“……母……后……”
暴室中,谢昭昭蜷缩在铁链里,意识在恐惧和那丝渺茫的“可能”中沉浮。铁门再次被打开,高无庸那如同死神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中捧着那方染血的镇纸。
“庶人谢氏,”高无庸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太上皇口谕:陛下……尚在。”
“尚在”二字,如同天籁!
谢昭昭死灰般的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萧钰还没死!他还活着!她的生路……还有一线!
但高无庸接下来的话,将她瞬间打入更深的冰窟:
“陛下重伤濒危,口不能言,然……神志昏沉之际,犹自呼唤‘母后’。”
高无庸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和残酷,“太上皇有旨:着你——好、生、活、着!待陛下……若有不测,此物——”他举起那方染血的镇纸,“便是你最终归宿!若陛下……侥幸回天……”他顿了顿,眼中寒光闪烁,“你更需活着!活着……向陛下,向太上皇,向这天下,交代清楚!你——到、底、做、了、什、么!”
交代清楚!
这四个字,如同无形的枷锁,比死亡更沉重!比那方镇纸更冰冷!
谢昭昭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淹没!萧彻要她活着!活着承受萧钰可能死亡的后果!或者……活着面对真相暴露后的清算和比死亡更可怕的折磨!
高无庸不再看她,将那方染血的镇纸重重放在暴室中央冰冷的地面上,那暗红的血迹在昏暗光线下触目惊心。他转身离去,铁门再次关闭。
暴室内,死寂重新降临。只有那方染血的镇纸,如同一个沉默的、血腥的审判者,冰冷地注视着蜷缩在墙角、被铁链锁住的谢昭昭。
她看着那刺目的暗红,看着那狰狞的龙角,脑中那凝固的【3……】在死寂的黑暗里,似乎又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活着……
等待……
是更残酷的刑罚?还是……那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系统链接成功的唯一契机?
冰冷的铁链锁住了她的身体,更锁住了她的灵魂。在这弥漫着血腥与绝望的死局之中,时间,成了最残忍的刽子手,一分一秒地切割着她仅存的希望和意志。而远方慈庆宫内那微弱的呼唤,如同风中残烛,维系着她与这地狱唯一的、扭曲的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