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室的门,隔绝了天光,也隔绝了时间的流逝。
谢昭昭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铁窗外那方惨淡的天空由灰白转为墨蓝,宣告着又一个漫漫长夜的降临。饥饿、寒冷、绝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躯体和意志。
脑中那卡在【3……】的刺耳警报声如同永不停止的噪音,持续折磨着她的神经,却又诡异地带来一丝扭曲的希望——只要这倒计时没归零,只要萧钰还吊着一口气,她就还没彻底输光!
春桃带来的消息——萧钰救活了——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亮,也是她孤注一掷的赌注。她反复咀嚼着自己教给春桃的那句谎言:“陛下惧怕太上皇夺走他,情急之下才想不开!”
这谎言是如此脆弱,经不起推敲,但她别无选择!这是她唯一能泼向萧彻的污水,唯一能混淆视听、为自己争取喘息之机的手段!
“惧怕太上皇……惧怕太上皇……” 她如同魔怔般低语着,冰冷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疼痛维持清醒和那点可怜的算计。
慈庆宫的气氛,比暴室更加压抑百倍,如同暴风雨前闷热到令人窒息的海面。
萧彻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端坐在冰冷的紫檀木圈椅中。他面前的地上,跪着瑟瑟发抖、面无人色的陈嬷嬷和小顺子。高无庸如同索命的阎罗,垂手侍立一旁,眼神锐利如刀。
“说!”萧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压得人喘不过气,“一字不漏!若有半句虚言,诛九族!”
陈嬷嬷浑身一颤,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回……回太上皇!奴婢……奴婢该死!奴婢奉旨……在慈安宫……确实……确实看到……太后娘娘她……她对陛下……”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语无伦次。
“她对陛下如何?!”萧彻猛地一拍扶手,巨响在殿内回荡!
陈嬷嬷吓得魂飞魄散,闭着眼哭喊出来:“太后娘娘她……她常在深夜屏退左右,单独与陛下相处!她……她教陛下……教陛下看那些……那些可怕的‘证据’!说……说吴娘娘是……是被害死的!说……说这宫里除了她……谁都不能信!说太上皇您……您给的好都是假的!是……是毒药!陛下……陛下他……他每晚都吓得发抖!他……他怕啊!他怕去慈庆宫!他怕您啊!太上皇!”她最后几乎是嘶喊出来,涕泪横流。
轰——!
萧彻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看着陈嬷嬷那恐惧到极致的、不似作伪的神情,脑海中瞬间串联起萧钰在慈庆宫时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疏离,想起他每次留宿都如同惊弓之鸟的状态……
原来如此!
原来钰儿眼中那深藏的恐惧和绝望,并非源于自己强行将他带走,而是源于谢昭昭日复一日的、恶毒的污蔑和恐吓!她竟敢!竟敢如此扭曲钰儿的心灵!竟敢将弑母的罪名栽赃到他的头上!将他对孙儿的爱护,污蔑成裹着蜜糖的毒药!
滔天的怒火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痛楚和杀意所取代!萧彻的手紧紧抓住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咯咯作响。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旁边抖如筛糠的小顺子。
“你!说!”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冰。
小顺子早已瘫软在地,裤裆一片湿热。他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奴才……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奴才……奴才只是给娘娘传过几次消息……陛下……陛下那天撞头……奴才……奴才在殿外……听到……听到陛下哭喊……喊‘母后救我’……喊‘怕’……别的……奴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他只知道拼命磕头,将谢昭昭让他传递的关于萧钰身体状况的零碎信息抛得一干二净,只留下那句模糊的“怕”字。
“怕”……
这个字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在萧彻心上!
钰儿在自残前,在谢昭昭的怀里,喊的是“母后救我”和“怕”!他怕谁?真的是怕他这个皇祖父吗?还是……怕那个将他推入绝望深渊的“母后”?!
陈嬷嬷的证词与小顺子模糊的恐惧指向,在萧彻心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指向谢昭昭的罪恶之网!
“好……好一个谢昭昭!”萧彻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好一个‘惧怕太上皇’!好一个颠倒黑白!好一个蛇蝎心肠!”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巨大的、充满压迫感的阴影,如同即将择人而噬的凶兽!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跪在地上的两人几乎要窒息!
“高无庸!”萧彻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杀意。
“奴才在!”
“传旨!暴室庶人谢氏,秽乱宫闱(此为欲加之罪),妖言惑主,构陷太上皇,戕害龙体,致陛下重伤垂危!罪大恶极,罄竹难书!赐——白绫!鸩酒!匕首!即刻执行!着慎刑司掌印太监亲往监刑!朕要她……立刻消失!”
最后四个字,如同死亡的最终宣判,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和毁灭一切的决绝!他不想再听到任何辩解!不想再看到那张脸!他只想将那个扭曲了他孙儿灵魂、险些害死他唯一血脉的毒妇,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奴才遵旨!”高无庸眼中寒光爆射,躬身领命,转身快步离去。慎刑司!那是宫中处置罪奴、执行死刑的修罗场!由掌印太监亲自监刑,赐三刑(白绫、鸩酒、匕首任选其一),这是最残酷、最不留余地的处决方式!太上皇的杀心,已决!
暴室的铁门被猛地拉开,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惨淡的光线涌入,映出谢昭昭蜷缩在角落的狼狈身影。
两名面无表情、身着玄色劲装的慎刑司番子大步踏入,如同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在他们身后,跟着一个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老太监——慎刑司掌印太监曹化淳。他手中托着一个乌木托盘,上面静静躺着三样东西:一段刺目的白绫,一个青瓷小瓶(鸩酒),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庶人谢氏,接旨!”曹化淳的声音尖细而冰冷,如同毒蛇吐信。
谢昭昭浑身剧颤,猛地抬起头!当她看清那托盘上的三样东西和曹化淳那张阴鸷的脸时,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认出了那身衣服,认出了那个太监!慎刑司!三刑!萧彻……连审都不审,直接要她的命!如此决绝!如此迅速!
完了!
最后的挣扎也无效了!
春桃的谎言被戳穿了!陈嬷嬷和小顺子……他们招了!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瞪大空洞的眼睛,看着那象征着死亡的托盘一步步逼近!
“太上皇口谕:庶人谢氏,罪大恶极,赐三刑!即刻领死!”曹化淳的声音如同丧钟。
番子上前,粗暴地将她从地上拖起来,按跪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曹化淳将托盘举到她面前,阴冷的目光如同看着一只待宰的羔羊:“选吧,谢氏。给你个痛快。”
白绫……鸩酒……匕首……
死亡的具象化,带着冰冷的触感,扑面而来。
谢昭昭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极致的恐惧让她几乎要晕厥过去!脑中那持续不断的尖锐警报声,在这一刻骤然拔高到了顶点!【3……】的倒计时红光疯狂闪烁,几乎要将她的识海撕裂!
【警告!宿主生命体征遭受致命威胁!】
【警告!关键培养对象生命体征极度微弱!】
【逻辑冲突……任务失败风险……抹杀程序……】
【错误!错误!能量波动异常!核心逻辑链断裂……】
【……重新计算中……】
就在曹化淳不耐烦地示意番子准备强行灌药或上吊的瞬间,谢昭昭脑中那疯狂闪烁、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溃的系统界面,突然发生了剧烈的扭曲!所有的警告文字和倒计时数字如同被投入漩涡般疯狂旋转、碎裂!刺耳欲聋的警报声变成了一种诡异的、断断续续的电流杂音!
【滋……滋滋……检测到……高维……能量……干扰……】
【培养对象……灵魂……强烈……抗拒……】
【宿主……精神……濒临……崩溃……】
【……强制……休眠……模式……启动……】
【倒计时……冻结……】
嗡——!
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如同能量耗尽的嗡鸣,谢昭昭脑中那疯狂闪烁的红光和刺耳的噪音,如同被强行掐断的电源,瞬间熄灭!整个系统界面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那卡在【3……】的倒计时,如同一个凝固的、诡异的符号,悬停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感知,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离!谢昭昭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巨大的眩晕感袭来,身体一软,彻底瘫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在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她仿佛看到那凝固的【3……】闪烁了一下,如同一个……冰冷的嘲讽,又像一个……绝望的句点。
曹化淳和番子们被谢昭昭这突如其来的昏厥弄得一愣。
“装死?”曹化淳皱起眉头,阴鸷的眼神扫过谢昭昭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他蹲下身,伸出枯瘦的手指,探向她的鼻息。
气息微弱,但还在。
脉搏虚浮,但还在跳动。
“哼,想拖延?”曹化淳冷哼一声,站起身,“泼醒她!”
一桶冰冷的、混杂着污垢的脏水被番子提起,狠狠泼在谢昭昭的脸上、身上!
刺骨的寒意让她猛地一颤,呛咳着,艰难地睁开了眼睛。视线模糊,意识混沌,脑中一片空茫,只有那个凝固的、漆黑的【3……】如同烙印般刻在那里。系统的死寂,比之前的警报更让她感到一种无边的、彻底的绝望。连系统……都放弃她了吗?
“选!”曹化淳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匕首的寒光几乎要刺痛她的眼睛。
谢昭昭的嘴唇哆嗦着,看着那三样索命之物。白绫……鸩酒……匕首……无论选哪个,都是死路一条。她挣扎着抬起头,透过湿漉漉、沾满污垢的乱发,望向铁窗外那片被铁栏切割的、冰冷的夜空。
萧钰……她的“作品”……她唯一的生路……此刻在生死边缘挣扎。
萧彻……那个掌控一切的太上皇……对她下达了最终的死亡判决。
系统……她赖以生存的金手指……在最后关头死机了。
万念俱灰。
她咧开嘴,想笑,却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冰冷的脏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混合着绝望的泪水。
“呵……”她发出一声沙哑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叹息,目光最终落在那柄寒光闪闪的匕首上。至少……这个够快。
她颤抖着,缓缓抬起沾满污泥和血污的手,伸向了那柄匕首……
死亡的冰冷触感,已然握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