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钰再次醒来,是在一个寂静的午后。阳光斜斜地洒在龙榻上,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他静静地躺着,没有立刻睁眼。
身体依旧虚弱,每一寸骨头都泛着酸软无力的钝痛,但最要命的,是头颅深处那种持续的、如同被重锤反复敲击的闷痛,以及……那挥之不去的、如同跗骨之蛆的声音。
“活下去!这是命令!”
“冲——开——它——!”
冰冷、尖锐、不容置疑。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灵魂深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这声音带来的剧痛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被操控的屈辱感。母后……不,是谢昭昭!那个用温柔假面包裹着毒液、用“教导”之名行操控之实的女人!
她的声音,她的“命令”,已经和他濒死时爆发的狠戾、对痛苦的极致忍耐、以及对生的极度渴望,扭曲地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道无法剥离、时刻灼烧的指令烙印。
他缓缓睁开眼,眼神不再是初醒时的空茫,而是一种深潭般的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强行压抑的狂躁。
他看到了守在榻边、面带忧色的宫人,看到了不远处正在低声议事的太医,看到了……皇祖父萧彻那深沉而审视的目光。
“钰儿,感觉如何?”萧彻的声音温和,带着刻意的安抚,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孙儿眼中那不同寻常的冰冷。
萧钰没有立刻回答。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一股尖锐的头痛立刻袭来,让他闷哼一声,眉头紧紧锁起。他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用尽全力对抗着那几乎要撕裂他意识的痛苦。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狠劲。
“痛……”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砾摩擦。
“慢慢来,痛是正常的,会好的。”萧彻示意宫人喂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萧钰的脸,“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发生了什么?
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在混沌的脑海中翻搅。
温柔的母后……递来的甜汤……慈爱的笑容……然后,是猝不及防的剧痛!冰冷的镇纸!飞溅的鲜血!母后脸上瞬间褪去的温柔,取而代之的是……冷酷?嘲弄?还是……别的什么?他看不清!
紧接着是无边的黑暗,冰冷的地狱,窒息的痛苦……然后,是那个声音!那个如同魔咒般的声音,强行刺入他的意识,带着恶毒的激将和扭曲的命令,将他从沉沦的深渊中狠狠拽回!最后,是那道尖锥般的意念,刺穿黑暗,引爆了那口淤血……
“镇纸……”萧钰的瞳孔猛地收缩,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记忆碎片带来的剧烈头痛和灵魂深处被烙印指令的灼烧感!
他猛地闭上眼,双手死死抓住身下的锦被,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
“陛下!陛下不可激动!”太医慌忙上前。
萧彻的心沉到了谷底。萧钰的反应如此剧烈,如此痛苦,却只清晰地指向了“镇纸”这个凶器,对谢昭昭本人,却只有痛苦和那深入骨髓的“命令”感,连恨意似乎都被那指令的灼痛覆盖了。
这绝不是正常的记忆反应!
这更像是……某种程序被强行激活时的痛苦反馈!
“好了,钰儿,不想了,都过去了。”萧彻压下心头的寒意,伸出手,轻轻按在萧钰紧绷的手背上,试图传递一丝力量。然而,他的手触碰到萧钰冰冷汗湿的皮肤时,萧钰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烙铁烫到,几乎是本能地、极其迅速地缩回了手!
那一瞬间的抗拒和警惕,清晰得刺痛了萧彻的眼睛。他的孙儿,在排斥他的触碰?因为谢昭昭的“烙印”,让他对所有人,甚至对他这个皇祖父,都产生了本能的防备?
萧钰也似乎被自己这剧烈的反应惊了一下。他睁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和更深的疲惫,看向萧彻,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眼帘,低声道:“……谢……皇祖父……关心。” 语气生硬而疏离。
那声“谢”,如同冰锥,扎在萧彻的心上。这并非出自孺慕,更像是一种……被植入的、刻板的、对“上位者”的程式化回应。谢昭昭,你到底在钰儿心里,铸就了一个怎样扭曲的牢笼?
暴室的阴冷,足以冻结血液。谢昭昭依旧在昏迷的深渊中沉浮。但那片死寂的黑暗,并非安宁。
【系统……强制……休眠……】
【能量……耗尽……】
【精神……核心……受损……82%……】
【警告!外部……强刺激……干扰……】
冰冷的、断断续续的、如同电子噪音般的提示,在她意识最底层混乱地闪烁。那凝固的倒计时【2天22小时25分……】像一块沉重的墓碑,压得她的灵魂喘不过气。
突然!
一阵尖锐到极致的、几乎要撕裂灵魂的剧痛,毫无预兆地从她的右手食指指尖爆发!如同被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骨髓,然后疯狂地搅动!
“呃——!”
昏迷中的谢昭昭,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扭曲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闷哼!她的眼睛在眼皮下疯狂转动,却无法睁开,苍白的脸上瞬间布满了痛苦到狰狞的冷汗。
“醒了?还是装死?”曹化淳阴冷如同毒蛇吐信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蹲在她身边,手里捏着一根细长的、闪着寒光的银针。针尖上,还残留着一点新鲜的血迹——正是从谢昭昭被铁链锁住的右手食指指尖刺入的!
他根本不是在“吊命”,而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残忍的酷刑!他要试探她的底线,逼迫她的意识做出反应,找到那所谓的“系统”的蛛丝马迹!
剧痛如同海啸,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谢昭昭脆弱不堪的精神核心。系统强制休眠的屏障在这极致的肉体痛苦下剧烈震荡,濒临破碎。
意识深处,那些被系统强行梳理、压制的混乱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现出来!
萧钰第一次被她罚跪在碎瓷片上,膝盖渗出的鲜血……
她亲手将滚烫的茶水泼在他稚嫩的手背上,听着他压抑的哭声……
她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恶毒的话语:“钰儿,你要记住,你的喜怒哀乐,只能由母后给予……”
镇纸砸落前,他眼中那瞬间破碎的、最后一丝微弱的孺慕和信任……
还有……最后精神链接时,她歇斯底里的意念:“活下去!这是命令!”“冲开它!摆脱本宫!”
这些画面,这些声音,不再是清晰的回忆,而是破碎的、扭曲的、带着强烈痛苦和……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扭曲快感的镜影!它们在意识崩溃的边缘疯狂旋转、碰撞,如同无数面破碎的镜子,映照出她灵魂深处最不堪、最黑暗的角落。
“呃啊……!”又一根针,狠狠刺入了她左手的中指!这一次,剧痛引发了更强烈的生理反应,她猛地弓起身,却又被沉重的铁链狠狠拽回地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一口带着铁锈味的鲜血再次涌上喉咙,从嘴角溢出。
“啧啧,真能忍啊。”曹化淳狞笑着,欣赏着她因剧痛而扭曲的身体和脸上绝望的痛苦,用针尖轻轻划过她冰冷的脸颊,“还是说……你那‘系统’护主不力,只能让你干受着?告诉咱家,它到底是什么东西?藏在哪儿?说出来,或许……咱家能让你死得痛快点?”
他的声音如同魔咒,试图穿透她混乱的意识。然而,回应他的只有谢昭昭破碎的、压抑的痛呼和身体无法控制的痉挛。
系统界面在剧痛和精神崩溃的边缘疯狂闪烁乱码,【精神核心受损……89%……】的警告刺目猩红。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像一块布满裂痕的琉璃,随时会彻底粉碎。
就在这时,意识深处某个混乱的角落,一个模糊的、冰冷的念头如同幽灵般浮现:
‘指令……未完成……萧钰……存活……倒计时……冻结……能量……必须……恢复……否则……抹杀……’
这个念头带着强烈的求生本能,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强行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力量。不是为了回应曹化淳,而是源于系统核心那刻入骨髓的、对“任务”和“抹杀”的恐惧!
慈庆宫
高无庸脚步轻捷地走进来,面色凝重地看了一眼龙榻上再次陷入昏睡、但眉宇间痛苦和冰冷依旧凝结的萧钰,然后凑近萧彻耳边,用极低的声音禀报:
“太上皇,影卫回报,暴室那边……曹化淳在用针刑。”
萧彻的眼神骤然一寒,握着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好大的胆子!朕说了要活的!”
“曹化淳说……是在‘诊治’,刺激其气血运行,以防庶人谢氏彻底昏死。”高无庸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不过……据回报,谢氏反应极其痛苦,但口中除了无意识的痛哼,并未吐出只言片语。只是……她昏迷中,右手食指曾多次……无意识地指向自己心口方向,动作……极其僵硬怪异。”
指向心口?!
萧彻的瞳孔猛地收缩!这绝非正常的生理反应!难道……那所谓的“系统”,就藏匿在她的心窍之中?或者,这是某种邪术启动的标记?
“翠果呢?”萧彻的声音冰冷如铁。
“在秘牢,用了刑,但嘴很硬,只反复哭喊冤枉,说谢氏日常并无异常,只偶尔独自静坐,神态……有时会显得很空茫,像是在……‘神游天外’。”高无庸顿了顿,“不过,她提到一点,谢氏曾有一次在无人时,无意识地抚摸着心口,喃喃自语……‘能量……不够了……’”
能量!心口!
这两个关键词,如同惊雷在萧彻脑中炸响!与影卫观察到的谢昭昭昏迷中的动作完全吻合!
“看来,秘密就在她的‘心’上。”萧彻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酷,“告诉曹化淳,人,给朕吊着一口气。但朕要的,不是她的命,是她‘心’里的东西!让他给朕‘看’清楚!无论用什么方法,朕要知道,那‘系统’到底是个什么鬼!”
“是。”高无庸心头凛然,知道这命令意味着什么——曹化淳有了太上皇的默许,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地“探索”谢昭昭的极限。
萧彻的目光再次投向昏睡的萧钰。孙儿那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抿的唇角和眉宇间的冰冷倔强,像一把无形的刀,刺痛着他。他伸出手,这一次,没有触碰萧钰,只是隔着空气,悬停在他额头的纱布上方,眼神复杂而冰冷。
“钰儿,你听到那毒妇的声音了吗?她在痛苦……”
“那痛苦,是你活下去的代价。”
“记住这痛楚。记住这声音。”
“这烙印……皇祖父暂时无法为你抹去。但或许……它可以成为你手中的一把刀。”
“一把,指向所有妄图操控你、伤害你的人的……刀。”
他收回手,眼神中的最后一丝温情褪尽,只剩下帝王的冷酷与深谋远虑。萧钰的扭曲和痛苦,谢昭昭的“系统”秘密,都成了他棋盘上冰冷的棋子。
他要利用这烙印,利用这痛苦,利用这邪术的秘密,来稳固皇权,清除隐患,将一切威胁,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幼龙在剧痛中挣扎,灵魂深处的指令如同烧红的锁链;囚凰在昏迷中承受酷刑,破碎的意识里是扭曲的镜影和冰冷的抹杀倒计时;而执棋的帝王,正冷酷地拨弄着这一切,准备将痛苦与秘密都化作最锋利的武器。暴室与慈庆宫,成了两个无声的角斗场,弥漫着比血腥更刺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