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椅上的李世民,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
他听着这些吹捧,心里堵得慌。
长孙冲?
那个除了斗鸡走狗,一无是处的纨绔子?
他能写出那种文章?
骗鬼呢。
可他又能说什么?
当初是自己默许了长孙无忌的操作,如今这盛世的果实,也确实吃到了嘴里。
总不能现在翻脸,告诉天下人,你们敬佩的麒麟儿是个冒牌货,真正的功臣,是个被我们逼反了的朝廷钦犯吧?
那他李二的脸,还要不要了?
大唐的脸,还要不要了?
“陛下,臣以为,当重赏长孙公子,以彰其功,以励后人!”
一个御史大夫出列,慷慨陈词。
长孙无忌的笑容,更盛了。
“够了。”
大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感觉到,皇帝的心情,不太好。
李世民从龙椅上站起,踱了两步。
“这些虚名,就不要再提了。”
他停下脚步,扫视着殿下众人。
“朕更关心的,是吐蕃。”
“算算日子,房相出使吐蕃,也有数月了。为何至今,音讯全无?”
“还有,那个逆贼孙寒,追捕得如何了?可有下落?”
长孙无忌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知道,皇帝这是在敲打他。
敲打他不要得意忘形,别忘了,还有一个心腹大患,流落在外。
那个叫孙寒的年轻人,就像一根刺,深深扎在李世民的心里。
一日不除,一日不安。
就在这时,一个太监小跑着进了大殿,声音尖细。
“启禀陛下!”
“吐蕃使团,已到殿外,请求觐见!”
吐蕃使团?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
李世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派房玄龄去,是想联合松赞干布,一起剿灭那个盘踞在高原的神秘势力,也就是孙寒。
按理说,这时候吐蕃应该在打仗,怎么有空派使团来?
难道……
“宣。”
李世民压下心头的疑云,重新坐回龙椅。
片刻后,禄东赞领着几个吐蕃官员,走进了太极殿。
他一进殿,便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大礼,姿态放得极低。
“外臣禄东赞,参见大唐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世民看着他,没有马上让他起身。
“禄东赞,你不在吐蕃辅佐松赞干布,跑到我长安来做什么?”
“还有,我大唐宰相房玄龄何在?”
禄东赞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凉的金砖,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
“启禀陛下,我主松赞干布,已于月前平定高原内乱,统一吐蕃。”
“房相国安然无恙,正在使团驿馆歇息,只是长途跋涉,身体略有不适。”
这话一出,朝堂上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成了?
吐蕃内乱结束了?
长孙无忌向前一步,朗声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吐蕃一统,必将感念陛下天恩,此乃陛下威德远播之功!”
李世民没理他,只是盯着禄东赞。
“平定了?”
“那逆贼呢?”
禄东赞身子一抖,头埋得更低了。
“那伙叛军……已被我主天兵剿灭。”
轰!
李世民只觉得一股气从胸口涌上,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死了?
他甚至没来得及高兴,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笼罩了他。
太顺利了。
顺利得有些诡异。
“为了感谢陛下的支持,也为了表达我吐蕃永为大唐藩属的决心,我主特命外臣,前来献上国书,并向大唐求亲,愿迎娶文成公主,永结秦晋之好!”
禄东赞双手高高举起一份国书。
这一下,整个朝堂都炸了锅。
求亲?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这意味着吐蕃彻底臣服了。
李世民看着那份国书,心里的疑云,却越来越重。
他挥了挥手,让太监将国书呈上来。
看完国书,他的脸色,变得更加复杂。
他暂时放下了怀疑,毕竟,房玄龄安然无恙,就是最好的证明。
“此事,容朕与众卿,商议之后再议。”
“你们,先退下吧。”
……
长安城外,官道上。
一辆外表普通的马车,混在使团队伍中,缓缓驶向那座雄伟的城池。
车厢内,房玄龄看着对面那个穿着胡商衣服,脸上贴着大胡子的年轻人,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你当真要进去?”
他还是忍不住开口劝说。
“孙寒,你回头看看。”
房玄龄掀开车帘一角,指着窗外。
官道两旁的田地里,绿油油的麦苗长势喜人,有老农赶着牛,用着新式的曲辕犁,脸上满是笑意。
“这都是你的功劳。”
“曲辕犁,精盐,马蹄铁……你让大唐只用了不到一年,就有了盛世的模样。”
“百姓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房玄龄的声音里,带着恳求。
“你很有才华,这一点,老夫佩服。”
“可你为何,非要与大唐为敌?与天下百姓为敌?”
“收手吧,只要你肯归顺,老夫拼了这条性命,也会在陛下面前为你求情。以你的功劳,封侯拜相,并非不可能。”
他说的情真意切。
在他看来,这才是对所有人都最好的结局。
孙寒没有看窗外,他只是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热气。
“房相,你说的这些,我都懂。”
他喝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地开口。
“可你有没想过一个问题。”
“一个贼,闯进你家,把你家的东西都偷走了。”
“他用你家的米,做出了香喷喷的饭,分给街坊四邻吃。所有人都夸他是个大善人。”
“然后,他回过头,对你说,你看,我让你家变得多好,所有人都吃上饭了。你为什么还要抓我这个贼呢?”
孙寒放下茶杯,抬起头。
“房相,你说,这个道理,它对吗?”
房玄龄的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一身的道理,在这个年轻人面前,都成了笑话。
是啊,东西是偷来的。
这份盛世的根基,是建立在对一个年轻人的无情掠夺之上。
房玄龄的脑海里,闪过自己离家时,妻子为他整理衣冠的场景,那句“夫君,早日归来”,言犹在耳。
他本是为国出使,如今,却成了引狼入室的罪人。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将他淹没。
马车,在长安城门前停下。
外面传来鸿胪寺官员迎接的声音。
“房相。”
孙寒的声音,将房玄龄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我们之间的约定,你还记得吧?”
房玄龄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让自己看起来,还像个大唐的宰相。
“一个月。”
“这一个月内,老夫什么都不会说。”
“好。”
孙寒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房玄龄被鸿胪寺的官员,众星捧月般地迎走。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混在队伍里的“胡商”。
孙寒站在原地,抬头看着高大的城墙,和墙上那面迎风招展的“唐”字大旗。
长安城的喧嚣,混杂着食物的香气和人声的嘈杂,涌入他的鼻腔。
熟悉又陌生。
他回来了。
以一个反贼的身份,一个敌国之主的身份,回到了这个曾经将他弃如敝履的地方。
他的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
一丝冰冷的笑意,在他嘴角绽开。
我,孙寒,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