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来朝的大典,孙寒没有去。
他寻了一处僻静的城墙,离着明德门的喧嚣很远。
从这个位置听过去,万民的欢呼声,遥远又模糊。
像是苍蝇的嗡鸣。
他靠着冰冷的墙垛,手里拎着一壶酒。
远处城楼上的那道身影很小,小得像个黑点。
但孙寒能描摹出他的样子。
李世民,李二。
正在享受一场不属于他的胜利。
朝着崇拜他的万民挥手,接受着百国使臣的跪拜。
好一场精彩的演出。
孙寒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酒液辛辣。
这整个宏大的场面,这个所谓的贞观之治,都建立在他的心血之上。
而那个沐浴在荣光里的男人,正是默许了这场豪夺的元凶。
“偷我作业考第一,还当上班长了是吧?”
一声冷笑从他喉间溢出,被风吹散。
他才是这盛世的缔造者,却被安上了一个反贼的名头。
这世道,果真是一个戏台子。
他举起酒壶,朝着远处的城楼,虚虚一敬。
“好好享受吧,李二。”
因为房子的主人,回来收租了。
他正准备再喝一口,一阵不同于尘土气息的香味,飘了过来。
是淡淡的梅花香。
在这季节,在这城墙上,显得格格不入。
他转过头。
离他不远的地方,墙边还站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深色长裙,却掩不住玲珑的身段。
她背对着他,在广阔的天空下,只是一个纤细的剪影。
她站得笔直,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向了远处那座相同的城楼。
不对劲。
她的姿态太紧绷了,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
孙寒的兴致被勾了起来。
万国朝贺期间,城墙戒备森严。
一个单身女子是怎么上来的。
他走近几步,脚步无声。
这下,他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她的侧脸线条精致,如同上好的白玉雕琢而成。
可那张脸上,却毫无血色。
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匕首,攥得指节都发了白。
那匕首很短,形制狠厉,反射着冰冷无情的光。
一件用于近身搏杀的利器。
一件用于行刺的凶器。
目标是谁,不言而喻。
孙寒停下了脚步。
事情开始变得有意思了。
她是谁?
和李二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要选在今天,行此绝命一击。
这无异于自寻死路。
那女子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她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像一只受惊的野猫。
匕首的锋芒,直直地对准了他。
她的脸上,是一片冰冷的绝望。
没有恐惧,没有慌乱。
只有一种让人心头发寒的决然。
那副神情像是在说,你若多管闲事,我便拉你共赴黄泉。
她没有说话。
但她的威胁,已经从她握刀的姿态,和那份死寂的对峙中,表露无遗。
孙寒没有动。
他的这份平静,比任何攻击性的举动,都更让那女子心烦意乱。
她握着匕首的手,又紧了几分。
一个念头,在孙寒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这个女人,他“见”过。
不是真人。
而是在雨化田呈上来的那些卷宗里。
那些关于李氏皇族秘闻的详细报告里。
他在记忆中飞快地翻找着那浩如烟海的信息。
一位在原本历史上早夭的公主。
一位前朝宗室之后,家人被屠戮殆尽后,被接入宫中抚养的孤女。
她本该是一件和亲的工具,一个被送往草原的棋子。
现在看来,这颗棋子,有了自己的想法。
孙寒放下了酒壶。
一个更大胆,更疯狂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型。
现在杀了李二,太便宜他了。
还会让天下大乱,不符合他的最终利益。
但这个女人……她可以成为另一种武器。
一柄能够直接插进李氏皇族心脏的刀。
他终于开口,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紧张的空气。
“这里的风,很大。”
“你的手,在抖。”
“你的仇人,在那边,”孙寒用下巴朝远处的明德门示意,“不是我。”
“而且,就凭你手里那个小玩意儿,”他继续说着,语气里有一丝玩味,“你连他身边一百步都靠近不了。”
“只会白白送死。”
“你是什么人?”她的声音沙哑,像破碎的瓷器。
孙寒笑了。
那不是一个温暖的笑。那是一个猎手发现了有趣猎物的笑。
“我,”他缓缓向前踏出一步,“是能帮你得偿所愿的人。”
“一个,真正复仇的机会。”
女子的身体紧贴着墙壁,动弹不得。
她的脸上,终于不再是死寂,而是涌上了一层屈辱的潮红。
“放开我!”
“可以。”孙寒的声音依旧平静,“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要杀吐蕃使臣?”
他故意曲解了她的意图。
女子一愣,随即冷笑起来。
“吐蕃使臣?我杀他做什么?”
“我要杀的,是那个高高在上,即将把我当成牲口一样送出去和亲的伪君子!”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我是大唐的公主,李雪雁。”
“我宁愿死在这里,也绝不远嫁吐蕃,成为他稳定边疆的筹码!”
“我要让他知道,我李雪雁的命,我自己做主!”
她昂着头,像一只骄傲,却即将被献祭的白天鹅。
孙寒松开了剑。
他收剑回鞘,动作行云流水。
“李雪雁。”他念着这个名字。
“好名字。”
李雪雁揉着发疼的手腕,戒备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到底是谁?”
“我?”孙寒指了指自己,脸上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我就是你口中的和亲对象。”
李雪雁的脑子,嗡的一声。
她本该去和亲的对象?
这算什么?送上门来了?
她下意识地又想去摸那把掉落在地上的匕首。
“别白费力气了。”孙寒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
“我改主意了。”
“什么?”
“我本来觉得,这桩和亲挺无聊的。”孙寒走到墙边,捡起那把匕首,在手里掂了掂。
“但现在,我觉得,这事儿变得有意思了。”
他转过身,将匕首递还给李雪雁。
“你,这个一心想杀父皇的公主,去和亲。”
“你不觉得,这是对你那位,名义上的父皇,最好的一个玩笑吗?”
李雪雁没有接匕首,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孙寒。
她完全跟不上这个男人的思路。
他不是应该暴怒,然后把自己抓起来,交给李二处置吗?
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看戏。”孙寒把匕首塞进她的手里,“一出好戏。”
“回去吧,公主殿下。”
“好好准备你的嫁妆。”
“我保证,这趟吐蕃之行,会比你想象的,精彩一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