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红霞漫天。
相府中,水榭楼台、琼花绿树均被披上一层橙光,整个院落朦朦胧胧,亦幻亦真。
走出内院,孟城暮兄妹别过李管家,自行向府门走去。
上一世,送孟家兄妹出来的是郁亦薇。
孟城暮记得很清楚,郁亦薇一路送他们走到府门前,在他停下转身后,不知是出神还是故意,她一头撞进他的怀中。
郁亦薇羞红面庞,颔首浅笑的模样,让他印象深刻。
那一瞬间,孟城暮的心错跳一拍。向来沉稳的他,为掩饰慌乱,猛然将郁亦薇推开。
年少时,他以为是厌恶,不喜她近身。如今想来,不过是少年人对羞涩的反击。
孟城暮自嘲笑笑,脚步停下转身,身后空无一物,心也随之空荡无落。
是偶然?
为何与上一世不同?
见孟城暮站在原地发愣,孟惜秋疑惑不已,只觉他今日古怪的很。
“哥哥?”
“嗯。”
今日相府之行,未见到郁亦薇,与记忆中不一致,让孟城暮有些担忧,却也不好在相府停留过久。他呼出一口气儿,与孟惜秋一前一后走出府门。
兄妹二人都没注意,疏影婆娑的树丛中,有人影一闪而逝。
与上一世却是一样。
西周立国后,都城燕京一直实行宵禁,酉时刚过三刻,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
马车在街面上行使,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哒哒”声,显得尤其清冷与孤寂。
孟惜秋表情愉悦,与相府中谨小慎微相比,现在整个人放松不少。
她出身世家,却家道中落,从小在乡野长大。母亲体弱自顾不暇,父亲经常四处游历,对她管教松散却又严厉。
在父亲眼中,孟惜秋不聪明,也算不上美丽,性子还胆小懦弱,若是不能结下一门好亲事,她这一辈子就真的只能做个山野村妇。
孟家搬离燕京,落魄多年。小辈孟城暮却一直长在宫中,又颇具才能,深得帝后喜爱,极有可能成为朝廷新贵。
这次来燕京,孟子于是想通过孟城暮,把孟家嫡女推到燕京贵胄面前,觅得良缘佳婿。
临行前,父亲对她千叮万嘱,一定要与相府小姐们多走动。无论是郁亦薇,还是赵夫人的两个女儿都不能得罪,最好是左右逢源。
与燕京城相比,孟惜秋更喜欢乡下,民风淳朴,自由自在,毫无拘束。同燕京世家小姐相处,总让她局促不安,内心惶恐。
今日未见到相府小姐们,着实让她松了一口气儿。
只是······
孟惜秋忍不住,瞟了瞟对面闭目养神的男人,他真是奇怪。
“妹妹瞧我做什么?”孟城暮猛然睁眼,盯着她。
孟惜秋缩了缩脖,垂眸道:“哥哥,父亲说,皇后娘娘有意为你和郁大小姐赐婚。”
“伯父怎知道?”孟城暮反问。
孟惜秋微怔:“或许是丞相大人告诉他的。”
孟城暮不语,若有所思。
燕京孟家,开国功勋,祖上配享太庙。整个家族曾出过三位丞相,一位皇后一位贵妃,名副其实的钟鸣鼎食之家。谁曾想,传至孟城暮父辈这代,却人才凋零,盛况不再。
父亲苦守北境,以身殉国后,孟家像是被诅咒,几位长辈接连亡故 。就连家族寄予厚望的孟子于,也仕途不顺,最终落得辞官回乡的结局。
幼年时,孟城暮每次回乡探亲,伯父总会念叨家族昔日荣光,并叮嘱他时时牢记复兴家族的责任。最后,还会愤恨隐晦的骂道:若不是小人作祟,孟家何以沦落至此?
小人,是谁?
在孟城暮面前,伯父从未明确点名。
直到郁亦薇死去,郁禾在狱中自尽,西周皇位颠覆,孟家重回权利巅峰,他才隐约明白,伯父口中的小人是谁。
他心存疑惑,至亲却言之凿凿,也不得不信。
上一世,也是孟子于的一句话,让孟城暮违心娶了郁亦薇,只因他是自己最敬重的长辈。
孟家穷困潦倒时,他凭借一己之力养活整个家族。在孟家大部分后人浑浑噩噩混日子时,又是他未雨绸缪,将跌入草芥的家族重新推向顶端。
在这一过程中,孟子于行事不择手段,为家族荣耀,他可以牺牲任何一个亲人。
这其中,就包括孟城暮和孟惜秋。
望向车窗外的孟惜秋,突感一束目光落在身上,转身望去不由怔住,“哥哥,你怎么了?”
她从小就亲近年龄相仿的孟城暮,兄妹二人每年只能见上一面,但每回哥哥听完父亲训诫,她都会缠着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哥哥待她很好,照顾周全,行事有度,却一举一动都透着淡淡的疏离感。
族人们说,哥哥不像父亲热情爽朗,像极了她母亲傲娇凉薄。
孟惜秋不以为然。
世上有一种人,性情清冷,看似不将任何人放在心上,可你一旦陷入困境,他便会奋不顾身,以命相救。
哥哥就是这样的人。
只是此时,孟惜秋从对面人眼神中,感受到的怜惜与不舍,这是他以往绝不会流露的。
“哥哥会好好护住你!”
吐出这句话,孟城暮也不管呆若木鸡的孟惜秋,又双手抱胸阖上双眸。
哥哥真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