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已至,血色残阳,另一边月亮却也是若隐若现。
将手中缰绳交给门房小厮,孟城暮拖着沉重步伐,一步一步没入孟府大门。
脑海中不断闪现,郁亦薇转身离开时那一瞬的冷漠决绝,让他内心一抽一抽的疼痛。
这一颗心不是为自己,是为郁亦薇而痛。
上一世的他何曾不是这样对她?
“城暮哥哥,你回来了!”
娇媚婉转的呼唤,打乱孟默离神思,再一抬眼就见宁雪沁站在面前。
她今日特意梳了,燕京城最受追崇的如云髻,插满刚从珍宝斋买来的步摇珠花,身着一袭金线落花的绯红绣裙,脚上那双绣满珍珠的锦缎鞋,也是价值不菲。
“城暮哥哥,你瞧我这发髻好看吗?”宁雪沁偏头瞧着心上人,自以为国色天香,“这可是贵妃娘娘最爱的发髻,我花了大价钱,请了宫中老嬷嬷才梳成的,还有我这身装束······”
她越说越兴奋,双手不自觉攀上孟城暮右臂,却不想他毫不迟疑的将手抽离,还戒备的向后退了几步。
宁雪沁这才意识到,面前人对她所说的一切都毫无兴趣。
她一双桃花眼中的失落一闪而逝,很快又泛着光彩,面色不改的笑道:“城暮哥哥,这是味美斋的点心?给我和惜秋的?”
宁雪沁说完伸出手,要去接过孟城暮手中食盒,却不想又被他躲开。
“这不是你的!莫要来抢。”
她微怔,抬头望向眼前男人,只见他垂下眼帘睥睨着自己,一开口便是冷若冰霜。
上一世,孟城暮最厌恶宁雪沁的一点,就是她满身铜臭味。自以为金钱可以买到一切,却不知世上有些东西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宁小姐,我还有事,先告辞了。”他向她淡淡点头,随即离开。
宁雪沁站在原地,冲着孟城暮离去的方向,狠狠咬着下唇,绣裙上的飘带在她两手间,已绞缠成一团乱麻。
孟惜秋默默走到她身旁,轻轻叹出一口气儿。
今儿个一早,她就被宁雪沁连拖带拽,逛遍大半个燕京城。宁雪沁花了大把银子,购置服饰首饰,意图艳压燕京群芳。
在她眼中,没有男人不爱美人,只要自己打扮的娇媚动人,又怎能不得孟城暮青睐?
“惜秋你说,城暮哥哥是不是不喜我这身衣服?”
孟惜秋心中暗暗叹息,若是哥哥与一般男子无异,他便不是孟城暮了。
“你很美,或是哥哥真有事。”她还是不忍伤好友的心,笑着安慰。
听了夸赞,宁雪沁喜笑颜开,心情也好了许多。
或许是从小,想得到什么太容易。她更喜欢去追求不能轻易得手的东西,对方越是表现冷淡,她便越不会轻易放手。或者说她更享受,之前高高在上的人,拜倒自己裙下一瞬儿的快感。
宁雪沁恢复常态,亲昵的挽着孟惜秋,试探问道:“我发现城暮哥哥一回来就往北苑跑,一待就是大半天,还不准人随意靠近。他不会在里面······藏了个女人吧!”
孟惜秋被她奇怪的想法逗笑,“我看你真是,莫名其妙的吃干醋!”
“什么莫名其妙?”宁雪沁不否认心中反酸,认真与她辩道:“那他老去北苑做什么?好不容易回府休息,一去北苑都待大半日,我都没机会与他说说话。”
“孟府北苑以前是哥哥父母居住之地。听父亲说,二叔战死北境后,二婶婶也随他而去,只留哥哥一人。皇后娘娘与我二婶婶有些情分,见孤儿可怜便将他养在身边。”孟惜秋说着杏眸黯淡,语气渐现哀伤,“如今北苑只有一位哑巴嬷嬷看护,哥哥不时过去,想必也只记怀一下父母。”
听她如此说,宁雪沁的心放下大半,嘴角刚想上扬,见孟惜秋红了眼眶,立刻随之哽咽道:“城暮哥哥身世可怜,我若嫁了他定会好好补偿!”
“嗯!”
此时孟惜秋觉得,哥哥有雪沁这样真心实意的女子倾慕,真是人之大幸。
燕京孟府翻修时,北苑是第一个动工,且有孟城暮亲自监工。
他努力回忆儿时记忆,拼命想把北苑复原成以往,有父亲在时的模样。
那时的他,总喜欢站在院中长廊下,回忆儿时的时光。
孟城暮的父亲孟子正,是孟家嫡出次子。与哥哥孟子于不同,从小喜欢舞刀弄枪。
孟子正经常与哥哥玩笑,等长大成人,哥哥为丞相治理西周政务,自己为武将,上阵杀敌开阔疆土。
许多年后,他一语成谶,在北境抵御外敌时,长埋于沙场之上。
但让孟城暮始终想不通的是,父亲本是驻守燕京城的将军,为何突然自请前往北境,义无反顾头也不回地抛下母亲与自己。
上一世,他成为驻守北境的将军后,多次翻阅父亲阵亡一战的记录手札。
里面所记载的内容,让孟城暮十分不解。父亲骁勇善战,深知穷寇莫追得道理。而这次战役,他在已胜北辽军的前提,竟然又追击了几百里,被伏击而亡。
在孟城暮看来,完全不像父亲的作风。他想查明事实,但年代太过久远,很多事情已无从查起。
如今,他又重生一回,是不是冥冥之中,老天让自己查明父亲死亡的真相?
“咯吱吱······”
北苑的圆拱棕木门,像是一位苍老的老妪,吱吱扭扭从内而开。
“啊-啊-!”
身着乌杉的哑巴嬷嬷,扯着残破的嗓子,福身向孟城暮行礼,枯皱的面庞像是再宣告北苑的沧桑。
“你先下去吧!”孟城暮向她点了点头。
“啊!”
哑巴嬷嬷没有迟疑,快速离开,消失在北苑深处。
孟城暮踱步到主屋廊下,将点心食盒放在房门前,双手抱胸靠在门柱上。
眼前院中,他似乎看到父亲晨起舞剑的身影,又仿佛看到父亲将小小的自己顶在头上,父子俩欢笑着转圈。
在孟城暮记忆中,与父亲相处的日子,短暂而又珍贵。可随着父亲战死,珍贵时光永远成为痛苦的记忆。
多少个夜晚,梦境中都会出现父亲踉跄身影,倒在血流成河的土地上,他眼中不甘与哀怨总是让少时的孟城暮尖叫着醒来。
想到此,孟城暮痛苦的绷起嘴唇,似乎要将一切悲伤掩埋进内心中。
许久之后,他抚平情绪,背对着身后房门,幽幽道:“这是你最爱的玉兰酥糕。”
话音落下,北苑中已不见,那个悲伤的少年。
“咯吱”一声响,房门缓缓打开一条缝,里面透出无尽的黑暗。
突然之间,一只形如槁木的手伸出,迅速将食盒带进黑暗里。
房门关上,光线被阻挡在外,北苑的一切又回归寂寥。